前代君王下令修史，确立典章法度，整顿人伦纲常，使得天、地、人三才焕发光彩，万事万物井然有序。即便如此，有志之士仍敢于在乡学里议论国政，山野百姓也会在林间田野传唱民谣。这些浅近的见解与民间的言论，有德君子依然会择善采纳，以此综合核查世间的美政善行，让优良的风气得以彰显。公孙述、刘焉、刘璋父子的兴亡成败，《汉书》《三国志》本来已有详尽记载。如今将他们的事迹按州部归类，梳理得条理分明，之所以要专门撰写这一篇，是参照前代的修史准则：左丘明身为鲁国史官，记录王侯事迹写成《左传》，而《国语》又补充记载了八国的史事；五家《春秋》传文义理深邃，圣人的微言大义尽显其中，吕不韦又据此拓展写成《吕氏春秋》八览。只要是值得记载的内容，即便与前代典籍主旨相同、事件重合，只要潜心研究、广泛考证，详细记录也并无不妥。汉朝第十二代君主孝平皇帝，在位时间短促，皇统三次断绝。孝元皇后的侄子、安汉公、新都侯、魏郡人王莽篡夺皇位，自立为天子。他下令将天下的郡守改称为卒正，又把蜀郡更名为导江；调任前中散大夫、茂陵人公孙述（字子阳）担任导江卒正，治所设在临邛。当时刘辟在广汉起兵反莽，更始帝刘玄在南阳称帝，蜀地百姓想要响应。恰逢宗成、垣副、王岑等人发动叛乱，公孙述率领官吏百姓抵御叛军，所到之处都将叛军击败，构筑营垒、严密防守以遏制叛军逃窜，斩杀敌军数以万计，于是占据成都，威震巴、汉地区。他治理政事严厉苛峻，百姓不敢为非作歹。更始帝诛杀王莽后，在关中建都，不久被赤眉军击败。

建武元年，世祖光武帝刘秀在河北登基称帝。公孙述梦见有人对自己说：“八厶子系，十二为期。”他把这个梦告诉妻子，妻子说：“早晨听闻真理，就算当晚死去也值得，何况是在位十二年呢！”同年夏季四月，有龙出现在公孙述的官署殿前，他认为这是祥瑞的征兆，于是自立为皇帝，国号大成，年号定为龙兴。因为王莽崇尚黄色，公孙述便改以白色为服色，自称兴起于西方，属五行中的金德。他任命功曹李熊为大司徒，巴郡人任满为大司空，弟弟公孙恢为太尉，完备地设置了文武百官，建造了十层高的红色城楼和带有射孔的战船。他将益州改称为司隶校尉部，蜀郡改名为成都尹。当时光武帝刚刚平定河北，荆邯、延牙等人纷纷归附公孙述，公孙述于是占据了益州全境。他还设置铁钱官，废除铜钱，导致民间货物无法流通。蜀地流传起童谣：“黄牛白腹，五铢当复。”童谣里说的“黄牛”指王莽，“白腹”指公孙述；“五铢”是汉朝的钱币，寓意汉朝必将复兴。因此主簿李隆、常少多次劝谏公孙述归顺光武帝，向汉朝称藩，公孙述拒不采纳。天水郡的隗嚣也占据陇地，与公孙述结盟联合。蜀地一派清平安定，公孙述于是向中原地区传布檄文，引用谶纬之说来蛊惑人心。光武帝回信答复他：“《西狩获麟谶》上说‘乙子卯金’，这是说上天将在乙未年把天下授予刘氏，并非归西方的守护者所有。‘光废昌帝，立子公孙’，说的是霍光废黜昌邑王，拥立汉宣帝的旧事。黄帝姓公孙，自认属土德，这是你知道的。谶语还说‘汉家九百二十岁以蒙孙亡，受以丞相，其名当涂高’，这个‘高’难道指的是你吗？我是继承先祖基业而兴起，并非自称承受天命。要说汉朝皇统的断绝，最过分的莫过于王莽。近来张满作乱，我军将他围困擒获，他哀叹道：‘我被天象误导了！’恐怕你也会重蹈他的覆辙。”光武帝又派公孙述的旧交马援前去劝降，公孙述依旧不肯归顺。荆邯劝说公孙述道：“从前商汤凭借方圆七十里的土地称王天下，周文王凭借方圆百里的疆域臣服诸侯。再往后，汉高祖屡败屡战，伤愈之后便再次出征，因此才能消灭秦朝、击败项羽，以弱胜强。何况如今您占据数千里土地，手握百万大军，天下民心尚未归附。如果不向东出兵攻取荆门，向北进兵占据关陇之地，与刘秀争夺天下，那么帝王大业就不能完备，子孙后代也无法长久安定。”公孙述听后十分高兴，于是派兵出击荆门、陈仓，想要撼动秦、楚地区。他频繁改换郡县名称，分封子弟宗族，骄奢放纵无度。不过当时蜀国国富民殷，户口多达百余万。光武帝没有闲暇派兵征讨，在给公孙述和隗嚣的书信中，总是称呼公孙述为“公孙皇帝”。

建武七年，隗嚣背叛汉朝，投降公孙述，公孙述封他为王，给予丰厚的物资援助。建武十年，光武帝命令大司马吴汉与大司徒邓禹率军讨伐隗嚣，平定了陇右地区。公孙述得知后，心中十分厌恶。成都城东原本有秦朝时期的空粮仓，公孙述将其改名为白帝仓，派人四处宣扬说白帝仓突然涌出上万斛粮食。公卿大臣以下的官员以及百姓都跑去查看，结果粮仓里根本没有粮食。公孙述借机说道：“白帝仓离这里不过几里地，传言尚且如此虚妄；隗王远在数千里之外，说他已经兵败覆灭，肯定不是实情。”建武十一年，光武帝任命征南大将军岑彭从荆门逆江而上，征伐公孙述。又派遣中郎将来歙以及公孙述的旧交马援奉旨前去劝降。李隆、常少再次劝谏公孙述归降，公孙述愤怒地说：“自古以来，有投降的天子吗！”尚书解文卿、大夫郑文伯起初也劝谏他，公孙述将二人关进宫中监狱，囚禁了六年，两人最终都死在狱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进言劝谏。岑彭率军攻破公孙述的荆门关和沔关，径直进军到彭亡聚。公孙述派刺客刺杀了岑彭，随后将彭亡聚改名为平无聚，声称此地从此没有贼寇。他又派刺客在武都刺杀了来歙。光武帝于是再次派遣吴汉与刘尚率军征伐公孙述，同时派臧宫率军从斜谷道攻入蜀地。公孙述派妹夫延牙抵御臧宫，派大司徒谢丰抵御吴汉，蜀军却接连战败。吴汉率军抵达成都城下，在江桥驻军，进而包围了少城。谢丰驻守广都，延牙则驻军在成都附近。公孙述忧心忡忡地问延牙：“现在局势该怎么办？”延牙回答说：“男子汉贵在死中求生、败中求胜，不要再吝惜财物了。”公孙述于是拿出大量金银绸缎，打开城门招募士兵，得到五千多人，全部划归延牙统领。延牙向吴汉挑战，又故意派人打着军鼓、举着军旗，假装要从市桥渡河，吴汉的士兵都争相围观，延牙趁机派出奇兵突袭，大败汉军。吴汉失足落水，抓住马尾巴才得以游到水浅处脱身。此时臧宫的军队已经攻到成都北门，公孙述只好退回城中坚守。占卜的书上说：“虏死城下。”公孙述认为占卜中的“虏”指的是吴汉等人，于是亲自率军出城迎战。公孙述亲自抵挡吴汉，延牙抵挡臧宫，双方展开大战。延牙率军斩杀臧宫部下数百人，三战三胜，蜀军士兵因此士气骄纵。吴汉于是下令将士们擂鼓助威，两军从清晨一直激战到中午，蜀军士兵饥饿难耐，疲惫不堪，却得不到休息。午后太阳偏西，蜀军大败。吴汉麾下的骑兵高午用长戟刺向公孙述，正中他的头部，公孙述当即坠马，胸口剧痛，连连捶胸。众人都认出他是公孙述，一拥而上割下了他的首级。延牙等人满心怅惘地退回城中。城中的官吏百姓陷入绝境，当天夜里就打开城门出城投降。吴汉将公孙氏宗族以及延牙等二十多位将领全部诛杀，放纵士兵大肆抢掠，残害了许多百姓。这一年，是建武十二年。汉军平定蜀地后，搜求隐居的贤才，表彰忠义之士。因为公孙述的臣子常少、李隆忠心劝谏，愤懑而死，朝廷下令将他们改葬，并追赠汉朝的卿官之职；蜀郡人王皓、王嘉、广汉人李业为坚守气节而自刎，朝廷为他们的家门立匾表彰；犍为人朱遵将战马绊住，与敌军死战到底，被追赠为将军，并为他建立祠堂；费贻、任永、冯信等人闭门隐居，朝廷特意派公车前去征召；文齐在益州坚守忠义，被封为列侯；董钧精通礼仪、明晓经义，被举荐为博士；程乌、李育原本就有才干，被提拔任用。从此，蜀地百姓心悦诚服，纷纷归附朝廷。

建武十八年，益州的刺史、郡守安抚百姓不当，导致民心不和。蜀郡人史歆怨恨吴汉当初在蜀地的残暴抢掠，于是占据蜀郡拥兵自保。光武帝考虑到天下刚刚平定，百姓还未忘记战乱之苦，而史歆竟敢率先作乱，必须将其平定，于是再次派遣吴汉率军平叛，吴汉进军途中又进行了不少杀戮。光武帝为此责备吴汉，吴汉上书深刻地谢罪。从此以后，蜀地的地方官安分守己、忠于职守，从建武年间一直到中平年间，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官府积聚了西南地区的大量财货，朝堂上也有许多来自蜀地岷山一带的贤才。汉朝第二十二代君主孝灵皇帝在位时，朝政衰败，皇室多有变故。太常、竟陵人刘焉（字君朗）上书建议说：“如今刺史、太守通过行贿谋取官职，肆意剥削百姓，导致百姓反叛。朝廷应当选拔有名望、品行端正的重臣担任州牧，镇守安定天下。”刘焉私下里希望能出任州牧，以躲避乱世的灾祸。侍中、广汉人董扶私下对刘焉说：“京城即将发生动乱，益州的天象显示有天子之气。”刘焉听后心有所动，便一心想要谋取益州。恰逢益州刺史、河南人郤俭横征暴敛，百姓怨声载道，远近皆知；与此同时，并州有人杀死刺史张壹，凉州有人杀死刺史耿鄙，刘焉的建议因此得以施行。汉灵帝准备征召郤俭回京治罪，任命刘焉为监军使者，不久又让他兼任益州牧。董扶也请求出任蜀郡属国都尉。太仓令、巴郡人赵韪辞官，跟随刘焉前往蜀地。中平五年，益州黄巾军叛贼马相、赵祗等人在绵竹聚众起兵，杀死县令李升，招募饱受徭役困苦的百姓，一两天内就聚集了数千人。他们派遣王饶、赵播等人率军攻打雒城，杀死刺史郤俭，接着又攻下蜀郡、犍为郡，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攻破了三个郡。马相自称天子，部众多达上万人。他又分兵攻破巴郡，杀死太守赵部。益州从事贾龙素来统领私人武装，当时驻守在犍为郡的青衣县，他率领官吏百姓进攻马相，将叛军击溃，益州境内恢复太平。贾龙于是挑选士兵迎接刘焉入蜀。刘焉抵达益州后，将治所迁到绵竹，安抚接纳叛逃的百姓，致力于施行小恩小惠。当时南阳、三辅地区有数万户百姓为躲避战乱迁入蜀地，刘焉对他们优待宽容，将他们收为亲信党羽，称为“东州士”。他又派遣张鲁驻守汉中，截断北方的交通要道。刘焉还捏造罪名，诛杀了巴郡太守王咸、李权等十多位蜀地大族的首领，以此树立威严。他仿照朝廷四军的编制，设立前、后、左、右四部司马，让他们统领军队，官阶都为二千石。汉献帝初平二年，犍为郡太守任岐与贾龙厌恶刘焉暗中图谋不轨，于是起兵攻打刘焉，焚烧了成都城的外城。刘焉率军抵御，东州士大多为他拼死效力，最终击败了任岐和贾龙。刘焉的野心愈发膨胀，于是制作了上千套皇帝使用的车驾服饰，僭越礼制，模仿天子的排场。刘焉的长子刘范担任左中郎将，次子刘诞担任治书御史，三子刘璋担任奉车都尉，三人都跟随汉献帝留在长安，只有幼子、别部司马刘瑁跟随刘焉在蜀地。刘焉听说相面之人说陈留人吴懿的妹妹有大富大贵之相，便为刘瑁迎娶了她。荆州牧、山阳人刘表上书朝廷，说刘焉有“子夏在西河疑圣人”的叛逆言论，汉献帝于是派遣刘璋前往蜀地，晓谕刘焉安分守己，刘焉却将刘璋留在蜀地，不让他返回长安。初平四年，征西将军马腾从郿县出兵，与刘焉、刘范勾结，图谋袭击长安。治中从事、广汉人王商极力劝谏，刘焉却不听从。后来密谋泄露，刘范、刘诞被朝廷诛杀。议郎、河南人庞羲因为与刘家是世交，带着刘范、刘诞的儿子们逃入蜀地。不久，一场天火将刘焉制作的车驾服饰焚烧殆尽，火势还蔓延到了百姓的房屋。

兴平元年，刘焉将治所迁到成都。他既为两个儿子的惨死而悲痛，又因这场天灾而心神不宁，最终背上毒疮发作而死。益州帐下司马赵韪、治中从事王商等人贪图刘璋性情温和仁厚，于是共同上表举荐刘璋接替父亲的职位。当时京城长安大乱，朝廷无暇派遣新的益州牧，于是汉献帝任命刘璋为监军使者，兼任益州牧；任命赵韪为征东中郎将，率领军队征伐刘表。刘璋（字季玉）继承益州牧之位后，性情懦弱，缺乏决断力。张鲁在汉中逐渐骄横跋扈，巴郡的少数民族首领杜濩、朴胡、袁约等人背叛刘璋，归附张鲁。刘璋大怒，杀死了张鲁的母亲和弟弟，派遣和德中郎将庞羲率军讨伐张鲁，却未能取胜。巴郡的百姓日益反叛，刘璋于是任命庞羲为巴郡太守，驻守阆中抵御张鲁。庞羲认为需要更多兵力护卫自己，便擅自征召汉昌县的賨人当兵。有人在刘璋面前诬陷庞羲，刘璋与庞羲之间的关系因此产生裂痕。赵韪多次进谏，刘璋都不听从，赵韪也心怀怨恨。建安五年，赵韪率领数万兵马起兵，准备攻打刘璋，刘璋率军迎战。第二年，赵韪的军队被击败。庞羲心中恐惧，派遣部下程郁去向他的父亲、汉昌县令程畿传达旨意，索要更多的賨人兵力。程畿说：“郡里整编军队，本意并非叛乱，纵然有人进谗言挑拨，关键还是要竭尽忠诚。如果因此心怀异志，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道理。”庞羲又让程郁再次前去劝说，程畿说：“我蒙受益州牧的恩德，应当为他尽忠守节；你身为郡府的官吏，也该想着为府君效力。不合道义的事情，我绝不会有半点二心。”庞羲对程畿心怀怨恨，派人威胁他说：“你如果不听从太守的命令，你的家人将会大祸临头！”程畿回答说：“从前乐羊为了魏国，吃下自己儿子的肉羹，并非没有父子恩情，而是为了坚守君臣大义。如今就算把我的儿子做成肉羹，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庞羲无奈，只好向刘璋上书谢罪。刘璋赏识程畿的忠义，将他升任为江阳太守。建安十年，刘璋听说曹操将要征伐荆州，派遣中郎将、河内人阴溥前往许昌，向曹操表达敬意。曹操上表朝廷，加封刘璋为振威将军，加封刘瑁为平寇将军。建安十二年，刘璋又派遣别驾从事、蜀郡人张肃率领三百名叟兵，以及各种御用物品前往许昌进贡。曹操征召张肃为自己的属官，任命他为广汉太守。建安十三年，刘璋再次派遣张肃的弟弟张松担任别驾，前往许昌拜见曹操。当时曹操已经平定荆州，正率军追击刘备，因此没有礼遇张松；加之张松的相貌丑陋，曹操对他颇为轻视，只任命他为越巂郡苏示县县令，张松因此心怀怨恨。恰逢曹军在赤壁战败，又遭遇瘟疫，而刘备不久后攻取了荆州。张松回到益州后，极力诋毁曹操，劝说刘璋与曹操断绝关系，趁机进言道：“刘备是您的同宗，又是曹操的死敌，善于用兵。如果派他去讨伐张鲁，张鲁必败无疑；张鲁败亡后，益州的势力就会增强，就算曹操亲自前来，也无能为力。况且益州的将领如庞羲、李异等人，都依仗功劳骄横自大，怀有二心；如果不借助刘备的力量，一旦曹操从外部进攻，百姓在内部反叛，益州就必然会走向败亡。”刘璋认为张松说得有理，于是再次派遣法正前去迎接刘备入蜀。主簿、巴西人黄权劝谏刘璋说：“左将军刘备素有勇猛的名声，如今把他请来，如果像对待部下一样对待他，他必定会心怀不满；如果像对待宾客一样礼遇他，那么一个州容不下两位君主。宾客安稳如泰山，主人就会危如累卵。”刘璋不听。从事、广汉人王累把自己倒吊在益州州府的大门上，以死劝谏刘璋，刘璋依旧一概不听。法正见到刘备后，传达了刘璋的旨意，又暗中向刘备献策说：“以将军的英明才智，对付懦弱无能的刘璋易如反掌；张松是益州的重臣，会在内部响应您。然后凭借益州的富庶和险要的地势，以此成就帝王大业，简直易如反掌。”刘备听后大喜，于是留下军师中郎将诸葛亮、将军关羽、张飞镇守荆州，亲自率领一万兵马逆长江西上。刘璋起初下令蜀地各郡县为刘备提供物资粮草，让刘备的军队进入益州境内后，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便利。刘备率军抵达巴郡，巴郡太守严颜捶胸叹息道：“这正是人们所说的‘独坐穷山，放虎自卫’啊！”刘备从巴水抵达涪城，刘璋亲自前往涪城与他会面。张松又让法正暗中告诉刘备：“如今趁着这次会面，您可以直接将刘璋擒获，这样将军不必动用兵力，就能轻易平定整个益州。”军师中郎将、襄阳人庞统也劝说刘备这样做。刘备说：“这是大事。我们刚进入别人的地盘，恩德信义还没有树立起来，不能仓促行事。”两人在涪城欢宴了一百多天。刘璋推举刘备代理大司马、司隶校尉；刘备则推举刘璋代理镇西大将军，依旧兼任益州牧。刘璋给刘备增派了兵力，让他率军讨伐张鲁；又命令刘备统领白水关的驻军，刘备的军队总计达到三万人，军容强盛、装备精良。之后，刘璋返回成都，刘备则率军进驻葭萌关，在当地广施恩德，收买民心。

建安十七年，曹操率军征伐东吴。东吴君主孙权派人向刘备求救。刘备写信给刘璋说：“我与孙氏唇齿相依，如今乐进驻军清泥，与关羽对峙，如果我不率军前往救援，乐进必定会大败关羽，进而侵犯益州边境，这比张鲁带来的威胁更严重。张鲁不过是个固守一隅的贼寇，不值得担忧。”刘备请求刘璋再增拨一万兵力以及充足的粮草物资。刘璋只答应给刘备增派四千士兵，粮草物资也只给了一半。张松写信给刘备和法正说：“如今大事即将成功，将军怎么能丢下这里离去呢！”张松的哥哥、广汉太守张肃担心灾祸会牵连到自己，于是向刘璋告发了张松的密谋，刘璋下令杀死了张松。刘备叹息道：“刘璋竟然擅自杀死了我的内应！”从此，刘备与刘璋之间的嫌隙正式产生。刘璋下令各关隘的守军不许刘备的军队进入。庞统向刘备献策说：“暗中挑选精锐士兵，昼夜兼程，径直袭击成都。刘璋既不勇武，又素来没有防备，我军一举就能攻克成都，这是上策。杨怀、高沛是刘璋手下的名将，各自手握重兵，驻守在白水关，他们多次写信劝谏刘璋，让他把将军您遣返回荆州。将军可以派人去告诉他们，说您打算率军东归荆州，并且让他们赶紧整顿行装。这两个人既佩服将军的威名，又高兴将军即将离去，必定会轻装骑马前来拜见。将军可以趁机将他们擒杀，夺取他们的军队，然后率军进攻成都，这是中策。率军退回白帝城，与荆州的军队连成一片，慢慢再图谋益州，这是下策。”刘备采纳了庞统的中策，当即斩杀了杨怀、高沛二人；又派遣将领黄忠、卓膺、魏延等人率军继续进军。梓潼县令、南阳人王连加固城池，坚守不降，刘备赞赏他的忠义，没有强行攻城。刘备率军进占涪城，设宴奏乐庆祝，他对庞统说：“今天的宴会，真是令人高兴啊！”庞统回答说：“征伐别人的国家，却把这当作欢乐，这不是仁者所为。”刘备说：“从前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将士们前歌后舞，难道周武王不是仁者吗？”庞统起身离席而去，刘备不久后又派人将他请回来，问道：“刚才我们的争论，是谁说错了？”庞统回答说：“君主和臣子都有错。”建安十八年，刘璋派遣将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人率军在涪城抵御刘备，结果全都战败，只好率军退回绵竹坚守。吴懿向刘备投降，被任命为讨逆将军。当初，刘备率军南下征伐刘璋时，广汉人郑度劝说刘璋道：“刘备率领孤军深入我益州境内，部下不足一万人，百姓也没有归附他，军队的粮草只能依靠野外的庄稼。不如把巴西、梓潼两郡的百姓全部迁到涪水以南，将当地的粮仓和野外的庄稼全部烧毁，然后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坚守不出。刘备的军队前来挑战，我们就不应战，时间一长，他们的粮草就会耗尽，不出一百天，必定会被我们擒获。”刘备听说后，十分担忧。法正说：“刘璋最终肯定不会采纳郑度的计策，您不必担心。”刘璋果然对部下说：“我听说抵御敌人是为了安定百姓，从未听说过要骚扰百姓来躲避敌人。”于是罢免了郑度的官职，不采纳他的计策。因此刘备的军队所到之处，都能获取充足的粮草。刘备率军进攻绵竹，刘璋又派遣护军、南阳人李严、江夏人费观等人统领绵竹的守军抵御刘备。李严、费观率领部下投降刘备，两人都被任命为裨将军。刘备率军进军，将刘璋的儿子刘循围困在雒城。

建安十九年，关羽奉命统领荆州事务，诸葛亮、张飞、赵云等人率军逆江而上，攻占了巴东郡，进入巴郡境内。巴郡太守、巴西人赵筰率军坚守，张飞率军攻破城池，生擒了巴郡太守严颜，张飞呵斥严颜道：“我大军已到，你为什么不投降，反而敢率军抵抗？”严颜回答说：“你们这些人不讲道义，侵占我们益州的土地。我们益州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张飞大怒，喝道：“把他拉下去砍头！”严颜神色不变，说：“砍头就砍头，你发什么怒！”张飞敬佩严颜的忠义，于是释放了他，将他收为宾客。赵云从江州分兵出发，平定了江阳郡、犍为郡；张飞率军攻打巴西郡；诸葛亮率军平定了德阳郡。巴西郡功曹龚谌率军迎接张飞。刘璋帐下司马、蜀郡人张裔率军抵御诸葛亮，在陌下被击败，只好率军退回成都。这年夏季，刘备率军攻克雒城，与张飞等人合兵一处，包围了成都。与此同时，偏将军、扶风人马超率领部下从汉中前来投降，刘备派遣建宁督邮李恢前去迎接马超，马超率军径直抵达成都城下。刘璋得知后，大为震惊恐惧。他任命的蜀郡太守、汝南人许靖打算越城投降，刘璋发觉后，却不敢诛杀他。成都被围困了数十天，城中有三万精锐士兵，粮草足够支撑两年，众人都决心坚守城池、死战到底。刘璋却说：“我父子二人在益州二十多年，没有给百姓施加什么恩德；如今战争持续了三年，无数百姓尸横遍野，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怎么能安心呢！”于是派遣张裔作为使者，前往刘备的军营请降，刘备答应张裔，会礼遇刘璋，安抚益州的百姓。刘备又派遣从事中郎、涿郡人简雍进城劝说刘璋。刘璋向来敬重简雍，于是与简雍同乘一辆车，出城投降。益州的官吏百姓见状，无不痛哭流涕。刘备归还了刘璋的振威将军印绶，返还了他的财物，将他迁居到南郡的公安县。后来东吴君主孙权攻取荆州后，任命刘璋为益州刺史。刘备率军东征孙权时，刘璋在东吴去世。论曰：公孙述凭借导江卒正的职位，趁着王莽统治的残暴无道、百姓无人救助的时机，得以占据巴、蜀之地；然而他欺瞒上天、蒙蔽百姓，最终落得自取灭亡的下场。虽然他梦中的预言注定在位十二年而亡，但天命的期限也有尽头，如果他能献上身心归顺汉朝，尚且可以免除一死；可他却固执己见、坚持错误，是何等的顽固啊！刘焉并非英雄豪杰，只是妄图侥幸谋取天下；刘璋也不是人中俊杰，却在乱世之中占据益州，他们的基业被人夺取，陈寿认为这并非是他们的不幸。从前齐顷公嘲笑晋国、鲁国的使者，不久就遭遇战败，被迫献上宝鼎、改换车驾的困窘；魏惠王轻视公叔痤的家臣卫鞅，后来也遭受了割地求和的耻辱。衡量他人的才能、胸怀宽广地招揽人才，实在是君子首要的谋略。看那刘璋轻视法正、曹操怠慢张松，这两人心中的怨恨郁结，于是联手报复，最终导致刘璋的益州覆灭，曹操也未能统一天下，天下三分的局面就此形成。古人哪怕正在吃饭，听到贤才来访，也会多次放下碗筷起身迎接；哪怕正在洗头，也会握着湿发出来接见，这实在是有道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