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为未入关时的“金銮殿”，位于奉天行宫中路前院，为五间九檩、黄琉瓦镶绿剪边、硬山式砖木结构建筑，正脊饰五彩琉璃龙纹及火焰珠。殿内未施以天花，露明造，檩条周边饰以青色祥云图样，御座上方悬“正大光明”铜字匾。大殿月台东南、西南两侧皆比照乾清宫样式，安设日晷、成造嘉量，寓“江山万代、社稷永固”；崇政殿也为皇帝大典告成、受贺、赐宴之处。

【出山海而至盛京，若说八月京城尚有一分末夏颓唐不甘的回暖，关外则已掩深秋。历来借儒家道义标榜以孝治国，巡拜三陵，登龙潭祭庙后，适于旧宫崇政殿内筵宴：以酬耄耋高寿。】【编钟排磬，韶乐大雅。汤鼎之下红焰高燃，其内刚自松花江网捞出的鲟鳇肥美，融脂流香。持鼓佩刀，赤足散发的萨满亦从旁围火蹈足，念念祈辞——语句被倏不可测的音调高低变化扭曲破碎，不过尤可辨出满语几字，平添些微亲切。视线也不觉扫看其人手中挥舞着的狍鹿残胛，欲知骨卜裂纹凶吉。但今日主角，那白发成群，素未谋面的“故地”父老已接相立起，有几个还颤颤巍巍地拄拐轻摇，持杯为君者贺，全然挡去灼痕横断。自己手中樽酒，也已全满。】【勉强提起分精神笑纳，整饮杯中，并令礼官回敬，安扶入座。之后环顾看去，再怎么精神矍铄的长翁，面上多少都显出老态皱褶，乃至深镌沉斑。握在金盏上的食指微叩，倒有些理不清“海屋添筹”、“升平人瑞”等祥庆本意好坏。】【南山之寿尚且如此，被千叟称呼的万岁又当如何？】【正垂眼沉吟间，蒙古王公顺势报奏称臣，以东巡为契机，力倡来年亦呈三白敬仪，感慕皇恩。其远离水域，仍八面驶风的本事引得一哂。虽知巡游本不足以给最优的威慑，如今包容异族，认定范围同样设得太过宽泛，场面话还需由圣训点睛，兴师动众，也无不欣可。】先祖自此地走出，倦勤不免，秉富九州。中世太平，老幼应得其所，四海更宜一心。【持杯起身】今见盛京山容，满蒙亲善，朕倍感乾志。【阴影中恭立等候的内宦得眼风暗授，即鱼贯而出，赏下托盘早备的如意、银杖、缯锦、貂袄等玩珍，又无声无息地潜风离去，如过云雨。他们经验无疑更显润物，绝不喧宾夺主，绝不盖过谢诺起伏。】皇子，群臣亦应依次敬酒，示我大清怀祖、善友之意。【而玉爵再度当空，另面向殿下另侧列席，议道如是。宫商旋即由缦拨转作错综绮曲，馀波清乐，引令洽会不提。】

（自宣化年间闽浙总督一位空缺我代理总督之位乃至于去代理二字，我同他之间早已没了昔日的情分，乃至于他调离闽浙，我以为我同他之间将不复再见，哪怕是归京述职我同他也是尽量避开，一晃将近十载却不曾想圣驾祭祖，我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只是彼此间相对无言，同处一处随驾祭祖，随着礼部官员忙碌准备三牲祭品，或者太过忙碌也或许太过紧张那官员身上的玉佩脱落竟然不得而知，本意寻他去还却同程薪阎照个对面，十载时间我实际早已释怀，不知他是否也曾释怀）：程部堂别来无恙？

【于崇政殿宴上觥筹换盏时，教朝中几位小辈污了衣袖，遂匆促离席更之，自宴门而入时，偶逢故人，年一过往，便感慨岁月，今满殿新人，倒愈发叨念起宣化年间，与他二人的博弈来，遂业不避，与人暂同坐一席，仍系不冷不热】除却案牍繁多，自是安康，叶何总督却是风采仍旧，想是闽浙水土养人，于外可是安逸？倒教人艳羡。【随帝东巡祭祖，一路可非是安定，又恐瑞王京师辅政酿祸，此行倒颇忧甚患】原以为你闽浙事务繁多，此行不现，年纪渐长，也当助晚辈，推波换人，这尚书之职，我也恐坐不得多久。【陷入须臾沉寂后，复又启声】叶何总督可听闻昨日亥时凤凰楼走水一事？

：我倒羡慕程部堂儿孙绕膝之乐（神应九年曾进宫荔枝树于君上，那时候不仅仅想起照夜，那是我和小语第一个孩子也是最亏欠的一个，不曾有她却走在我们前面，好在留有子嗣，只是我同照夜的儿子敬王尚且不曾见过一面，虽然他曾于闽地办差但是终究还是错过了）：闽浙诸事虽多，但是有几个后生却可托付诸事历练，我们这一代确实也是时候书乞骸骨（我羡慕程薪阎身后无家族傍身，即便日后到了隐退时候不必计较家族，而我却不得不计较身后事，我早非年轻那会儿，不知什么时候怕是什么也来不及交代，独子行朝如今是了举步不前，而长孙——虽然在翰林院供职我不知他是否能承担起叶何门庭）：凤凰楼走水听说一二，听闻是宫人侍火烛不慎才导致的，这要是平常都是不小的罪名，何况圣驾在此呢？

【膝下子嗣零凋，因旧人之故，未能再娶，程旭源弗是亲子，滚滚嫁于宗室，多年业只得一女庆郡君，他所言之“儿孙绕膝”，此番理解为，反讽与哂笑】是么？想来叶何总督并不关心京师中事。刑部倒是能者众多，皆是后生可畏，便是明日一朝退任，却也不忧后继无人。【凤凰楼一事蹊跷，却终也沦为推杯换盏间闲余的谈资】依我看，这世上并无过于巧合之事，先有陛下圣驾在先，后随之便走火，此事历来避讳，可不知是否为别有用心之人所为，可惜，你我岁数已长，这等事，还需交由后生晚辈去查。

：公事私事岂能面面俱到，本族之事我尚且不曾关心（这话倒也不虚，族内之事也只能从书信中听小语谈及，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曾管过，元竹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家里一切也算井井有条，我同程薪阎相识相交几十年也不曾想过走到今日，程府如何我不清楚也不知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闻喜宴上也曾经见过几个青年才俊，而福州最看好的莫过于陆小聿，这个孩子文武之才，年纪轻轻也是官居一品）：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圣驾于此，都恨不得全城戒严，何况明火？若真是有这等毛手毛脚，那奉天巡抚就罪责不轻，年轻人是该历练历练，不过话说回来此事的确像预谋一般来引起圣驾主意

怪得。叶何总督竟忙碌至此，族中庶务暂且不关心，膝下儿女，可还算亲厚？【实二人年纪长之，于此殿中，已然不宜再行争舌，然与叶何怨怼累至二朝，今实难再行相解，一盏推毕】明火之事，倒委实像人蓄意而为，只是其意如何，尚且不知，听闻沈将军已然前往查看，相信不日便出结果。【遂将此话推后隐之】不知叶何总督可有归京师从职之心？

：程部堂可知满人向来抱孙不抱子，体父道体尊（提及儿女心中还是因为照夜的死很难释怀，那时候我同程薪阎尚且不曾离心，这一晃照夜离世竟然十三年了，时间是一把无情岁月刀，哪怕随着时间推移如今在被提及难免让人伤怀）：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惊扰圣驾这罪名——程部堂久居刑部想来清楚（两人自宣化末年就已分道扬镳，若论起来很难释怀，而我同他之间或者也只有这连襟关系和同僚之名）：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是京畿六部翰林内阁如今是年轻人天下又何必分这一杯羹

【许不曾体察到方才他神情中与我肖似的“异常”，仍是凭心而答】满人习俗，我自是不知，尚只知、叶何总督劳勤为民为国，原以为，待自家家府，也是一同。【惊扰圣驾之刑名，因牵涉御门，较常者严重，只是这起因目的，何人所为，皆需查清，定罪方是后话】多载不见，叶何总督仍是言谈谨慎，滴水不漏，倒教人佩服。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子嗣不丰只有行朝这一个独子，而行朝膝下两子，元珃已入翰林，元乐无心仕途，对于儿孙未来如何倒没太多要求，只求平安喜乐四个字足矣）：为官者不就求身后之名，何况是此处还是崇政殿（我自宣化朝外任，如今二三十年了，若说不想回京是假的，毕竟小语在帝都的味道府，可回京与否也非我一言，宝座帝王敬酒于七旬老者，君酢臣酬九重会，天恩国庆万春延）

【饶见朝臣已轮番向圣御敬酒，依照次序，与叶何长舟诚算二、三朝老臣，当算为先，遂与人往来以一盏终此话题，今日所谈，委实不甚愉快】此殿上杯酒烈口，闻叶何总督身体不健，如此，当少饮为妙，另一桌尚还候我，便不多陪。【遂以该借口匆促离席，余下不赘】

【啾啾倦鸟归林，长空褪尽柔蓝，椽笔饱墨挥毫，蛟龙出层云，鳞须披拂，转睫日斜虞渊、月舒其光。牌子交给寅生，踱向小亭中添酒回灯共为猷一通胡吹将夜消磨大半，至还庐舍，迈过月洞门，林荫把月光揉碎落下一地玉钩，俯身拾取一枚白璧，抹去尘埃，清光忽遁隐，襟幌乱飐，一时惴惴难安，便赔着小心，立身却步双手将玉璧奉还眼前人。】阿玛。

【天子东巡，百官随行，诸皇子皆以此为契机，或督办东巡事宜，或留京监国，此皆可窥见朝中许多事宜。东巡前夜，归与往恒王府宿夜未归，心中虽有愠怍却未多言於此】【至东巡营帐，玉佩忽落，尚未躬身取玉时，已有一双手将玉佩递还。伸手将玉佩取回，把玩於掌间，白玉温润触手如羊脂。背身负立，指腹摩挲在玉璧之上时似拨弄串珠般静心凝神】酒可醒了？【牵头的一句出口并未急着往下絮言，反一顿让不曾起过波澜的口气中平添半分威严】舟车劳顿前还宿夜饮酒，如此不拘怎能长久。

醒，醒了【在他波澜不惊的音闻中股栗胆寒，一时咋舌，只垂头做个鹌鹑，不敢偷隙去刺探天机，恐引火烧身。于恒王舍下使一品爆炒牛肉佐酒，嗓子眼且不爽利，但收敛声色恭听训诲。笃笃声缭耳廓，覆压两肩的千钧鼎终于被挪开，清光露出芒角，背灯处长吁气，谨循他履迹，相随坐中庭。】小酌而已，并非宿醉。【自明了他话中旨趣，往日里闪烁情衷不多陈白，今日却莫名起了反骨，拗逆的根芽受风飙浇溉，茁茂生长，虬枝蔓衍成长篇阔论——】阿玛【言也喟息，自整顿襟怀。】儿子自知事便入隆宗门下为恒王伴读，谨受庭训，早夜兢惕，不敢有一日懈弛，三年天子临轩、太和传胪，儿祗承上谕，走马东徂，如履薄冰，到如今宦游三载有奇，一向竭诚治事，慎始敬终，敢有僭妄。只知己寥寥，唯与佛尔滚意气相投，其人纯笃，儿见贤思齐，择善从之，故以旨酒酬，如何称是不拘？或者拘与形，役于物，浑如一傀儡，无风骨精神，于世务又何益？【浑肖个废物。咽了半句，觑看人神色，不待捉摸透——恐一时胆色都颓败，乘势昂扬意态，与之对垒。】阿玛，儿虽顽疏蒙昧，却也绝非汲汲营营宵小之徒，大哥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