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揭过春季的尾页，来势汹汹的夏已在京中拔得头筹，即便已是夜幕垂降，暑暍仍不见减势，却尚不足成为我同九嶷格格前路的堙阻】【驻履于琳琅满目的灯贩前，将莲灯一一睇过，终将选择权交由她】你自己选一盏灯。【再同她捧灯蹲至岸畔，层叠的霞瓣慢悠悠被展开，瞳海被烛焰一漾，恍惚似九天银潢落坠，愈显莹澄皎明，小女郎的青稚面孔就倒映其间。兰螓稍侧，云髻旁碎珠在月色下泛出柔润的光泽，我捏一捏柔软她的手心，徐徐温声】同朱雀姐姐重复一遍，若是你阿玛问起今夜之事，九嶷该怎么说？

对不起 手机没空格 凑合看

被男人拐走 好怕被爸骂

（目莲以母生饿鬼中不得食，故佛令作盂兰盆会，而通惠河外众僧唪经、万灯燄开。这是我头一遭赶上如斯盛会，并非上元火树银花、亦非仲秋折桂赏月，而是中元夜，地官赦罪、百鬼夜行）⠀（江宁以南、昔日六朝山色仍一望青碧，台城却已并着四百八十寺，坍圮在万古不废的江声里。在俗世中，梁武帝如今只剩个“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的笑话，却不知方外缁衣还是否能在此时想起他的功德）⠀（女使的衣裳本紧身束带，罩在我的身量上却像青傧玉的袈裟，而它的主人如今却换了我的亵衣躺在闲闲馆的帏帐里假寐，而这招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也自是身边这位的妙计）——————————————————————————（这梵刹兴了废、废了兴，当年魏周李唐，毁其经像、夺其寺观的君王早都作古、王朝也已覆灭，但这君主铁血手腕都独占不断的佛法如渡，却至今仍普渡着如我这般并不十分虔诚的信徒）⠀（岸边河灯状貌迥异，绮罗珠翠的少女手捧的更华美异常，雪指一一拂过小摊前胪列的珍品，却停在最古朴的一朵上）⠀我没放过灯。就选这个最寻常的吧。我也想让它……与寻常人的灯一样漂下去。⠀（阿玛是阵中斩将夺旗之人，淌过尸山血海，一身杀伐之气，都骇了身侧万乘嗣孙。眨眨眼，恳然复述了第三遍）⠀二哥带我出来，不会说错的。

【不知怎地，回回同裕王叔打照面，我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话本里的黑旋风，凶神恶煞、凶神恶煞、凶神恶煞，重要的事说三遍。有闻王叔数年来征伐疆场，尸骨堆积出他的威誉天梯，血河则流凝成他的无上勋章，百年之后，他将是名垂青史的盖世枭雄。而他膝下鞠养出的隋珠却同他的脾性截然相反，兴许多是承袭了嫡福晋的婉柔，才知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并非只代潇湘妃子，也可指闲闲瀛仙】【正因如此，裕王叔才对她呵护备至，抑或说，更肖似一种不可言明的监禁，以至连放灯这等寻常事，对她来说都如同遥不可及的奢望。于是我们不得不在天性驱使下选择忤逆，叛逃出那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可我们彼此都不愿为此承担罪责，只能另寻爱新觉罗二哥作替死鬼】【如瀛瀛所言，此番境遇下，寻常亦不再寻常。此次共赴盂兰盆会，乃是不得已行李代桃僵之举，才得以偷偷混出王府。朱雀匪是无情草木，并非不能体谅裕王叔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却更能明悉瀛瀛于缤纷世界的向往之情。是故，膺膛中的天平全然不必特地衡量、比较，早已义无反顾地将一颗心悄悄偏向她。心湖间涌起怜惜的潮汐，榴齿间满是酸涩的晦意】你若喜欢，以后我常带你出来。这次依你，我们选最寻常的，下次，我再寻一个独一无二的莲灯配给你。【是以主动请缨相授】我教你放，就像这样……【捧起自己眼前的莲灯，慢条斯理地梳理雪瓣，继而将其放逐水泊之中】等它飘至湖心，再许愿就好。

（拾起裙裾，与她临水比肩。两盏幽灯照着清河如镜，镜面映着她眸底哀色浮过，她自以为消弭在眨眼间，遮掩在一豆烛光里，但这眼神太熟悉，是自我记事起，便替代了椿萱慈爱，左右恭顺，友人青睐的眼神，它写满怜悯和哀戚。不过拼得这须臾尽欢，又怎敢一次又一次用私欲祸及旁人，我分明知晓，这不合身的“麤服荆钗”，怎及的上替代我的婢子，此刻惴惴悬心）⠀中元一过……再过几日，便是立秋。秋凉风肃，“看守”我的人紧张的很，恐怕是出不来啦。但这样也无妨，你多来陪陪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女使的绣履单薄，岸壁有嶙峋碎石着足心，不由踮起脚尖，将半个身子倾向河心，河灯捧在膝上，偏过荔腮瞧她）⠀仲秋时，你可以捎壶桂花酒来，那米酒劲浅，又不会太冲撞药性，浅酌两盏应该无妨。冬天嘛……我想绘一幅九九消寒图，还得劳你给我说道说道外头何时枯杨、何时绿柳，还有她们贴梅花、冰嬉的许玩法。等到来年阳春……⠀（肯羡鸣春为候鸟，自甘饮露作寒蝉。每冬我病势必极炽，几乎困囿于床帏，诸般风雅无从谈起，云雾绿雪都换了银壶黑汁，肺腑似由金刀剖开，再灌满二钱朔风，煎熬人寿。数九寒冬，于我如关山难越，旁人视我，未尝不似商风秋蝉，每岁尽处，都未必能看见阳和启蛰的那天）⠀我身子会好许多，兴许便能与你踏青祓禊了。（手一推，河灯便漂远了，话也轻飘飘的说了，随着觳纹漾在水面，我便只当它是承诺，而非心愿）我听她们说，心愿是不能说与人听的，姐姐知道是为什么吗？

【莲灯不过纤秀一盏，如萍藻般栖泊于绛河间，如若仅是小小心愿，那尚可载得易如反掌，可若是要它束载二位格格丹衷中滋生的万般愁绪，那可谓是难如登天。我望着她丝毫不逊星河的翦水瞳，澄亮无匹，不由得生出几息扼腕的惋惜——这双眼睛里，容纳的应该是福地洞天、水碧山青，而绝非是每日重复的帐顶、药碗和庭中的苹果树】不妨事，我多去裕王府看你就是，我总自己一人也无趣呢。【她语调愈是平淡，我心中酸楚愈是汹涌，像是被瀛瀛身上这套不甚合衬的衣袍刺痛了双眸，又像是被晚风吹伤了眼眶，我将兰螓垂得更低，宛如一尾将要凋谢的柳芽。抬指揉了揉眸，强颜道】那些医著我已习熟，只是师傅待我向来严苛，我还未通过他老人家的考校，尚不能替你看诊。不过你放心，我定不会教你等太久。待我学成之后，总会有办法帮你……到时候，何时枯杨、何时绿柳，都不必再托我告诉你，你大可自己亲自去看。【会有那一天的。近乎是笃定地、虔诚地，朱雀格格在心底暗暗起誓】【湖面上河灯不下百盏，烛苗跳跃着，似要将沉于湖底的夜幕都烧成白昼，眸光追随着只属于我们的那两盏，看它们如两叶扁舟，缓缓渡向湖央】大抵是因为，心愿说出来后便不会灵验了吧。所以瀛瀛若想许愿，可要小声些，不要被旁人听去了。【稍一沉吟】若真被人听去了也不怕，瀛瀛心诚，想来天上诸神也不会怪罪，再者……我也会帮瀛瀛瞒着神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