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从周，曾经一瞥徐志摩的背影作者：蒋连根陈从周教授是中国著名的古建筑专家和园林艺术大师，他是“新月诗人”徐志摩的表亲，两家素有往来。缘于此，他与海宁的联系很是密切。

我与陈从周初次相遇当在1982年4月，他从上海来海宁。那天，他头戴鸭舌帽，身穿浅灰色夹克衫，与徐志摩亲友和记者侃侃而谈。陈老告诉众人：“我和徐志摩是亲戚，他的父亲是陈从周妻子蒋定的舅舅，又是他嫂嫂徐惠君的叔叔。因而，我是他的表妹夫，又是他的表弟，我们是双重表亲。” 13岁时，二嫂老家的一位堂弟来陈从周家，匆匆穿过陈家花厅，与迎面走来的陈从周擦肩而过，在回头一瞥中，陈从周只看到了徐志摩的一个背影，但这背影总是消失不了。他更喜爱徐志摩的诗文，从那时起他便留心徐志摩的生平事迹。1944年，陈从周与海宁蒋定结婚，结婚证书上介绍人是徐志摩的儿子徐积锴。此后，他得悉不少志摩轶事，开始了对徐志摩的研究。1949年，陈从周的处女作《徐志摩年谱》，成为当今研究徐志摩和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宝贵资料。

《徐志摩年谱》陈从周编

有人问他：“您为什么对诗人徐志摩那样有感情？”他回答说是因为“无缘无故的爱”，是一种“很单纯的思想的表现”。他还说，自己编《徐志摩年谱》，是“一次感情的冲动”徐志摩死时，陈从周才14岁。结婚后，陈徐两家往来增多，陈从周在圣约翰大学教书，徐家住在华山路附近，徐志摩的第一个妻子张幼仪与儿媳跟他学画，所以他三天两头到徐家去，对徐志摩有了更多的了解，遂有了给徐志摩写一部传记的打算。张幼仪也把徐志摩的许多遗物交与他，其中有徐志摩的一本日记、一本随笔，陈从周后来将里面的内容引入《年谱》之中。张幼仪甚至将她与徐志摩的离婚证书都交给了陈从周。那时，陆小曼也住在上海，陈从周常去看望，从她的谈话中，也得到许多资料。1965年陆小曼临终前，将商务印书馆所排的《徐志摩全集》一份版样及一箱纸版，以及梁启超为徐志摩写的一副长联，一张她画的山水长卷交给他。“文革”前夕，全集送北京图书馆收藏，梁联及山水长卷交给浙江博物馆，都得以保存，其中梁联还请俞平伯题了诗。陆小曼还交给他一批与徐志摩关系非常密切的女作家凌叔华写给徐志摩的信，信是仿古诗笺写的，笺上画着帘外双飞燕。经过长期的积累，陈从周掌握了大量有关徐志摩的生平第一手材料，可是面对这些宝贵材料，写传记又难以下笔，他就改换方式，编成了一部年谱。书编成后，已是临近解放，不少朋友劝他不要干这种蠢事了。当时，他请赵景深先生作序，赵不肯答应；徐悲鸿要他研究鲁迅，他也不改初衷，硬着头皮干下去，又请了张宗祥题签。等到付印，已是解放了，找不到出版社出版。陈从周只得与一家印刷厂商量，自费印了400本，分送各大图书馆和亲友。这本年谱至今还是海内外研究徐志摩的重要参考书。

1965年4月，徐志摩的遗孀陆小曼在上海去世，临终时将《徐志摩全集》的一份样本，一箱纸版，以及梁启超为徐写的一副长联，一张陆小曼自己画的山水手卷交给了陈从周。“文革”之前，陈老将这些东西送给了北京图书馆和浙江博物馆，幸而保存了下来。后来，陈从周因为“反动文人”徐志摩“树碑立传”，自然吃了不少苦头，身边的徐志摩遗物也大多被抄走。“我是半个海宁人，因为徐志摩我常到海宁来。”陈从周这么说。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陈从周绝处逢生，多年积压在心头的话，一下子爆发出来。1980年，杭州的《西湖》月刊五月号上登载陈从周的《重话诗人徐志摩》一文，说“我爱读他的诗文，虽然我所用力的是古建筑园林，但他的性灵却感染了我的气质，对我的思想感情上是起变化的……”陈老此行是来选墓地的。前一年，他去美国筹建中国园林“明轩”，在纽约见到了徐志摩的发妻张幼仪、独子徐积锴转递了硖石老家亲友的问候信，并相告家乡父老将重修徐志摩墓的消息。积锴母子即委托陈老亲赴海宁选择墓址。我们在《年谱》中看到，照片中的徐志摩墓碑上刻写的时间是民国35年（1946年）仲冬。原来，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死后，在次年春天安葬在硖石东山万石窝，当时没有立碑，直到1946年春天其父徐申如也安葬于徐志摩的墓侧，碑名是由张宗祥书写的，陈从周参加了这次仪式。当时因等凌叔华所书碑文不就，延至当年冬天才立碑。在“文革”中，徐志摩的墓被毁，墓碑也断损了搁在水渠之上。

1983年，徐志摩新墓建成，墓内除放有一本《徐志摩年谱》外，陈从周将自己珍爱的一方金星石镌刻铭文后存放在墓内，表达他对诗人的缅怀之情。从此后，陈老几乎每年来—次海宁，拜谒诗人之墓。他对海宁领导说：“几年前，我去富阳郁达夫故居，见到中外朋友去那儿的人很多，硖石有志摩的故居，希望能整理保存，能让人像当年诗人在国外参观名人故居与墓园一样流连怀想。这是最有文化意义的建议吧!”八十年代末，海宁成立徐志摩研究会，陈从周受聘为顾问。1990年，徐志摩的儿子徐积锴回国探亲，陈老陪同他回海宁，促成徐志摩故居修复开放。后来在通信中，他几次三番告诫，一定要保护好徐志摩的故居。

1997年79岁徐积锴携儿子徐善曾女儿徐淇徐放回国拜谒徐志摩墓地

陈从周在《记徐志摩》一文中记录：“志摩死的上半年农历三月初六，母亲去世，徽因正在病中，寄给志摩一张她在病榻中的照片，背面还题上了诗。他偷偷地给我妻看过。徽因的祖父曾任海宁州知州，母亲嘉兴人。”1996年，为纪念徐志摩百年诞辰，海宁电视台拍摄《诗人徐志摩》纪录片，派出徐新民、顾永棣等人赴上海专访陈从周。那时，陈老已再度中风，躺在椅上不能讲话，但他示意徐志摩的堂侄徐炎，向客人表达他的感激之意。1999年中秋，徐志摩故居修复开放，海宁领导将此喜讯告诉陈老，陈老脸上漾起了难得的笑容。此时，他的心情该是多么高兴啊!因为他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实现了。2000年3月，一部讲述徐志摩爱情故事的电视连续剧《人间四月天》在上海开播，刚播完，陈从周教授悄悄地离开了人间。

《人间四月天》主要演员为徐志摩墓献花。

（原载《嘉兴日报》2000年5月28日）

作者简介：蒋连根，1955年生，浙江海宁人。退休前为《海宁日报》的记者。毕业于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中国记协颁发的资深记者荣誉奖章获得者。著有《名人家园》、《金庸和他的家人们》、《金庸和他的师友们》、《金庸自个儿江湖（上下册）》、《这才是陆宗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