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其一》主题：校园暴力。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屈原《卜居》

许佳佳八月下旬，蓉城一中。教室风扇吱呀呀的转，但挤满四五十人的狭小空间仍旧十分闷热。王百芝在讲台上分发高三年级第一次月考的语文试卷，陆续有学生走上前，再回座位时表情都不太好。为了给高三生多争取一些复习时间，蓉城一中向来八月初就开始补课，然后每周一小测、每月一大考。学生们苦不堪言，但依旧有大把新生挤破头想考进来，为的就是一中在本市那一骑绝尘的一本率。去年校长还返聘了几位高考出题组退下来的老教师，专门负责高三尖子生的专项训练，偶尔也做做讲座，普及出题规律。这在蓉城可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份。仿佛要给高三生收收心，这次月考特意请几位老先生出的题，难度可想而知。许佳佳攥紧水笔，焦虑得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她考完就对过答案，阅读理解答跑题了，估计要扣快二十分。许佳佳成绩一向不错，再加上长得乖巧，又会来事，一直是老师心里的优等生。在所有科目里她语文最好，每次试卷都能上展示墙，几乎次次是第一。除了高二期末。许佳佳回头看了一眼江可人，没由来的有些上火。她看不起江可人。江可人长得一般、家境一般、成绩一般，哪哪都跟她比不了，偏偏语文成绩好得过分，一转学来就抢走了她第一的宝座。王百芝夸她的作文是十年之罕见，印成小册子在全年级分发。许佳佳看都没看，直接撕碎了丢进垃圾桶。讲台上的试卷剩下最后两张，果不其然是许佳佳和江可人的。她俩一起上台，许佳佳拿到试卷时看到红彤彤的122，脸色白了一白。王百芝拍拍她的肩，言语里带着安慰：“佳佳这次阅读没答好，下次要仔细看题，揣摩作者用意。”然后提高声音，对江可人连连称赞：“大家都知道这次题难，但江可人还是取得了141的高分，作文几乎满分！按惯例，下课后课代表跟我去复印，发给大家传阅。”教室里迸发出雷鸣似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句“牛b”“这题都能考140”的惊叹。许佳佳咬着下唇，硬扯出一个笑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后返回座位，心里想的却是江可人这个贱人怎么还不消失。试卷发完便是讲评时间，许佳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又气又恼，感觉妒火快把五脏六腑蒸干，于是摸出手机，给江可人发去一条微信。【佳：可人，放学后可以等我一下吗，有些题目想请教你^_^】

江可人八月末的蓉城还像极蒸笼，厚腻的云层笼罩在上空，热浪窜不出去，就只能在城市里反复翻滚，灼得人十分烦躁。更别说已经进入戒备状态的高三学生。大伙儿默契地结束假期，扔掉游戏，回到逼仄的教室里刷题背书，活像流水线上装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也不敢松懈——就拿这短短的十分钟课间来说，谁也不愿意挪屁股动窝，生怕浪费一分钟，个顶个的自觉，乖乖地呆在位置上接着刷题、背书，气氛低沉得让人大气儿也不敢出。王老师的出现使满室更添一份压抑。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虽然只是月考，但放在高三的日程里，意味就犹为不同。我不想考砸，哪怕一次，模拟的，我都不想。我不像这个学校里的其他学生，家境优越，动辄是省长厅长董事长的孩子，钢琴舞蹈书法计算机样样出众。他们考差了，可以申请国外的大学，也可以花别的心思考特长。可我不行。我是什么？是普通的个体户家庭的孩子。父母在批发市场做服装生意，挣的钱将将好能支撑三口人过生活。换言之，我没有失败的机会。神经绷到极限，掌心都沁出汗，变得滑腻腻的。终于等到一声“江可人”，我猛地站起身来，把手在裤腿上搓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接过卷子。141？！瞪着卷上的红笔字迹，我脚心发虚，几乎是晃着回到座位。必须承认，这份惊喜感是巨大的，它仿佛蘑菇云一样在脑海里炸开，轰得我眼冒金星，轰得我快要按耐不住尖叫出声，可残存的思维提醒我克制——没谁会永远风光，少年人也讨厌风头太盛的同学——我只能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低到正好能看见抽屉里开了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亮起。短短一行信息很快就浏览完毕，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右前方的许佳佳：一个赢得同龄人的关注和老师的偏爱的“天选之女”。梳得服帖的马尾、挺得笔直的腰板、合身干净的校服，和优异傲人的成绩。或许还有优越富裕的家庭？我不知道，因为我和她一点儿也不熟。不止一次，女孩儿独有的敏感又纤细的神经警示我，在她投来的眼神里，总隐藏了些尖锐的锋芒，这是她在与旁人相处时都不带有的。她怎么会？我想不明白，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我太多疑。【小江：好的，我们下课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