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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亲情虐/爱情虐/身心俱虐/胃病胃癌

2020-11-14 23:51:02 / 我要吐槽 查看是否已被百度收录 查看是否已被谷歌收录 查看是否已被搜狗收录 查看是否已被360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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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总助人呢?”已然超过上班时间整整二十分钟了,上周就定好今早九点半召开全员会议,上周五临下班前行政还在微信群发了消息提醒,眼下几乎所有人都陆续到场了,而作为公司曾经的CEO 、现任的总经理助理,季彦居然还没来。许晨阳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这是他接任CEO之后在公司召开的第一个全员会议,那小子居然敢这样公然给他使袢子,是想翻天吗?人事总监Linda一手捧着咖啡,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刚进会议室就听到许晨阳明显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她赶紧解释:“是这样的,许总,季总助今天身体不适,上午请了半天病假,我正准备跟您说这事。”“请假?他跟谁请假的?”许晨阳毫不掩饰的怒火,让Linda感到有些头疼。她一面放下电脑,一面想着究竟该如何措辞才不至于火上浇油。“呃……是这样的,按流程,季总助如果请假,需要先打电话给我,再由我去跟季董事长报备。他早上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那么,董事长批准了吗?”许晨阳倒是很能抓住重点。“还没有……”其实按公司的规章制度,如果只是半天假,季彦根本无需向任何人申请,超过三天的假期才需要提前向季董事长报备。不过虽然一直是这么规定的,却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因为季彦是个几乎从不请假的人。他非但不请假,还全年无休,天天无偿加班。早上Linda在接到季彦的请假电话时也是相当惊讶的。没想到这个工作狂,也有身体不适需要休息的时候。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因此,她放下电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季彦写邮件申请。此时九点尚未过半,邮件刚发出去还不到十分钟,想来季董事长还没有来得及看邮件。“那就是尚未批准。”许晨阳很快就下了结论。他没有再看Linda,转而将眼光投向了身旁新入职的行政Eva。“去前台打个电话给季总助,告诉他,假条未经批准是不能自作主张不来上班的。顺便也告知他一声,现在我才是他的直属上级,工作时间内,不论他要去哪里,都要事先经过我的批准!”“好的,许总。”Eva领命就去前台打电话了。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大家都低着头,没有人愿意开口打破这份沉默。Linda也没再说话,心底却在担心那个Eva会口无遮拦。毕竟她刚入职没多久,并不知晓季董事长、许晨阳、季彦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不知道她在电话里会以什么样的口吻和季彦沟通。不管怎么说,季彦也是季董事长的儿子,并且曾经是公司的CEO。如果那个Eva真按许晨阳的方式去说,Linda都替他感到委屈。没过几分钟,Eva就打完电话回到了会议室,向许晨阳禀告:“季总助说他很快就到。”这样的结果,许晨阳似乎还算满意。抬手看了看表,他将脸上的愠色尽数敛去,转而正色道:“现在我们开始会议流程。在正式进入会议之前,我先跟大家再度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许晨阳,星光传媒华东区前任负责人,目前担任本公司执行总经理一职。今天召开这个全员会议的目的,一方面是想了解一下各部门及每个人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明确我们下一年度的工作目标和任务……”在Linda看来,许晨阳一直是个很有气场和领导力的人。他说话、做事总能给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一点和季彦明显不同。季彦是个温和的人,他并不喜欢给人施压,更多时候,他甚至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温和固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在职场中,如何生存和斗争才是亘古不变的主题。太过温和有时候只会被人看成是软弱无能。大抵也因如此,在季董事长的眼里,这位新上任的、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许总显然更有魄力,更适合作为公司乃至是集团的继承人。而季彦则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职场斗争,Linda自工作以来已然见过太多,早就见怪不怪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许晨阳这把火看来第一个烧到的就是季彦,这兄弟俩注定是水火不容。(作者老福特:懒小咖)

正这么走着神,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毫无征兆地从外向里推开了,一个高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抱歉,我迟到了!”是季彦。他站在门边,手里好像举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因为实在腾不出手了,他没有敲门,直接用身体把门推开了,动作看起来莽撞又无礼。他的动静不算太大,突然的出现却将全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门口,包括许晨阳。就这样,季彦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跟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他手中一直高高举起的输液瓶。大概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此时,他满头满脸都是虚汗,可是他根本就顾不上擦。进来后,他就立刻找了个墙上有挂钩的位置,将输液瓶挂了起来,这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十分淡定地坐了下来。“季总助看来真是病得不轻。”许晨阳开口了。在他看来,季彦现在的模样真是既矫情而又做作,使得他忍不住就想讥讽:“连输液瓶都带到公司了,果真十分敬业!旁人不知道的,恐怕都要以此来揣测我们季风集团是不是苛待员工了。”他不阴不阳的语调听来就让人觉得有些反感,然而对面的人却似乎不以为意。面对冷嘲热讽,季彦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随即便语带抱歉地对自己的上级说道:“许总见谅!本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医生偏要小题大做。今天的会议如此重要,我身为许总的助理,无故缺席确实不应该。只是输液实在是一件耗费时间的事情,都到上班时间了也才输了不到一半。没办法,就只好以这副尊容来公司献丑,让大家见笑了。”他好脾气地解释,滴水不漏的说辞实在让人找不出任何苛责的理由。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是让许晨阳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吃瘪感。忍痛勉强扯出来的笑容,在许晨阳的眼中,简直是难看至极!“不管是大毛病小毛病,还请季总助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毕竟接下来的工作任务繁重、时间紧迫,季总助又身居要职,掉了链子可不好。”许晨阳明显还是不罢休,当着众人的面,他又是一顿言语讥讽。季彦却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个字:“好。”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再去跟许晨阳耍嘴皮子功夫了。昨晚折腾了大半夜,他差点就因为一时的想不开而寻了短见。此时虽已缓过那阵情绪,却也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一大早他就被胃里剧烈的疼痛给惊醒了,吃了止痛药也一直无法缓解,只好给Linda打电话请了半天假准备去医院输液。不曾想,扎针后刚坐下来没多久,前台的小姑娘Eva就给他打来了电话,告知他请假无效,他必须立刻回公司参加全员会议。无奈之下,季彦只好拿着输液瓶假装上厕所偷偷溜出了医院。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来到了会议室。

“既然已经看过医生,想必也没什么大碍了。那么我们可以开始工作了吗,季总助?”许晨阳看向季彦。后者一手捂在胃部,另一只扎着针的手则撑着桌面。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额上的汗珠也一直没停,也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病。现在是各部门负责人轮流做述职报告的时刻,所有人都盯着大屏幕,只有他皱着眉、低着头,什么也没看,而且除了他自己和输液瓶,他居然什么都没带。“季总助?”前面那句话似乎并没有引起重视,对方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许晨阳试着提高嗓音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在旁边同事的提醒下,季彦终于抬起头,眼带茫然地向他看了过来。“季总助,身为我的助理,记录工作会议这种小事就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了吧?”对方的心不在焉,许晨阳看来并未放在心上,他甚至还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反正来日方长,账,总有能算的时候。“好。”依然只有一个字,季彦一面专心应付胃里丝毫未见减少的疼痛,一面冲对面的BOSS顺从地点了点头。记录会议纪要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还是个新鲜的差事。他连个电脑都没有,左手的静脉扎着针,不方便敲字,季彦只好问旁边的同事借了纸和笔,直接手写记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基本上是一边忍痛,一边努力集中注意力,飞快地记录着各部门的经理们慷慨激昂的述职报告。手上乏力得很,字迹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输到身体里的药水似乎也慢慢开始起了作用,季彦感到十分困倦。要不是胃里的痛感依然强烈,他可能直接趴桌上都能睡过去。煎熬了两个多小时,许晨阳才终于宣布散了会。画下最后一个句点,季彦扔了笔,重重地靠向身后的椅背。因着药水的作用,此时他的胃疼已然有所缓解,只是身体依然疲乏,疲乏到他根本不想起。抬头看了一下,输液瓶里的药水也差不多快输完了。他十分干脆地抽出一张餐巾纸,直接捂在了左手背,接着便十分熟练地给自己拔了针。同事们相继离开了会议室,只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关切地问他:“身体好些没?”是Linda,公司里唯一一位没有被开除的老员工,他的旧下属。刚想开口回答,门口却突然响起了许晨阳的声音:“季总助,会议纪要如果记好了,麻烦发到工作群。”五分钟前,许晨阳就已经离开了会议室,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去而复返,站在了门口。此时,他人明明在跟季彦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边的Linda身上。Linda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很识相地笑了笑:“季总助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这句话,她轻轻拍了拍季彦的肩膀,很快离开了办公室。“季总助发完会议纪要,记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直到Linda走出去很远,许晨阳才抛出了这样一句话。“好。”依然是短短的一个字,季彦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语气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温顺。

他其实一直没怎么想好应该怎样面对许晨阳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哥哥。索性低眉顺眼,以不变应万变。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变故以及身体上的折磨,已经让他感到身心俱疲。此时好不容易熬到了会议结束,已然是午休时间了,本以为可以稍微松一口气,没想到许晨阳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将刚刚记录下来的会议纪要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季彦起身来到了自己的工位——一个十分狭小逼仄的格子间。只是为了区别于其他员工的开放工位,特意做了一个隔断,也就只有一套配套的办公桌椅和柜式抽屉,旁边连个窗户都没有。这让有点轻微幽闭恐惧症的人感到十分压抑。在路过高洁的工位时,他还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奇怪,他今天好像一直都没怎么看到她。刚刚的会议她没有参加,此时她也不在工位。甚至于她的桌面都清空了,看起来干净整洁地不像是有人使用。有些疑惑,季彦没有声张。忍着幽闭环境所带来的压抑,他在自己的办公位上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他才发现自己输完液的手背上是一片淤青,估计是刚刚按压不当造成的。正想着要如何补救,工作QQ上很快弹出来一条消息:“会议纪要怎么还没发?”是许晨阳发来的,他果然是个急性子。正准备回复“刚输过液的手打字不是很灵活”,想了一想,季彦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简短地回复了三个字:“马上发”。他早就习惯不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了,毕竟父亲说得很对,错了就是错了,没必要解释那么多。花了十分钟将手写稿打成电子版,又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他将会议纪要发到了工作群。大约是打字的时候用力过猛了些,刚刚还只是淤青的手背此时已经肿了起来。季彦打开桌子下方的抽屉,准备找些红花油之类的东西抹一下,许晨阳的消息又来了:“你过来一下!”真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刚摆脱父亲的控制,就碰到了许晨阳这样明显更加难缠的上司,季彦不由感叹自己真是命苦。而且这上司还不是别人,既是自己的亲哥,又是自己的情敌。当然,现在也不算是情敌关系了,毕竟他已经被高洁给甩了。如果她不愿意承认,他甚至连她的前任都算不上,真正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可是许晨阳却依然是她的言哥哥,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并不需要像他这样看运气。“快点来我办公室!!!”许晨阳的消息又来了。

季彦轻叹了一声,随即站起身。闭上眼,他缓了缓眼前因低血糖带来的阵阵黒翳,接着便走向了许晨阳的办公室。“刚刚见你不太舒服,就没让你做述职报告了。不过你曾经担任公司的CEO,现在又是我的助理,你的工作才是我最想了解的。你能花时间整理一下你的工作吗?”刚走进总裁办公室,季彦就听见许晨阳这样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道。明明是不容拒绝的话,他却说得循循善诱,仿佛只是在跟他商量。季彦自然知道对方并非真的在跟他商量。因此,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一个字:“好。”见他没有拒绝,许晨阳点了点头,紧随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要的是你任职期间这一整年的工作总结。”“好。”季彦依然面不改色。对方却进一步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要求:“今天下班前能给到我吗?”“呃……”季彦有些迟疑,脸上终于开始显出为难的神色:“我尽量。”很显然,这一句正中许晨阳的下怀。他笑了笑:“尽量?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词汇和作为我的助理所应有的工作态度。”他脸上一直保持着让人放松的笑容,好像只是在跟对面的年轻人说笑。许晨阳非常擅长说教。就像此时,他明明说着严肃的话,语气却亲切和蔼得仿佛在和人谈心,不但让对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甚至还莫名有些自惭形秽。季彦自然也是有些惭愧的。他思索片刻,遂改口道:“整理一整年的工作,应该需要花些时间,deadline 从今天下班前改成明天上班前,您看可以吗?”一番话极尽恭敬和委婉,年轻人语气里的温顺与诚恳似乎打动了许晨阳,他终于没有再为难他,愉快地答应了:“Ok!”季彦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己的BOSS这样爽快,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似乎高兴得有些太早了。刚说完那句“ok”,许晨阳就很快又补上了一句:“整理工作算是你对我的工作交接,也算是你为曾经的工作画上句点。现在你身为我的助理,可以开始你份内的工作了吗?”对方的脸上,依然是看起来甚至带着些许真诚的微笑。只是季彦知道,那看似真诚的笑容背后,隐藏着的是他永远都猜不透的深意。“自然是可以的。”明知是陷阱,他却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跳。“很好!”似乎很满意于他的这种反应,许晨阳脸上笑意更浓,却分明不怀好意。他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搬出来厚厚一大沓乱七八糟的文件,摆在了季彦的面前:“这些文件,麻烦你帮忙整理一下。记住,要按时间和类目进行归档。”“好的。”尽管许晨阳很想从季彦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窘迫,然而对面的人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波澜不兴、平静如水。要将他一直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故意打乱成那样,想必也是花了点时间的。一个成年人,愿意花时间跟他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他应该感到荣幸,并竭尽全力去配合,不是吗?“对了,高助理她……今天也请假了吗?”抱起桌上那厚厚一大沓文件,在准备离开总裁办公室之前,季彦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许晨阳闻言抬起了头:“季总助看来很关心高助理?”“都是服务许总的人,我关心一下自己搭档的工作不也是分内之事?”对面的人对答如流。这小子的嘴皮子功夫倒是一如既往地可以。许晨阳嗤笑了一声,随即告诉他:“高助理已经离职了。”“离职?”年轻人满脸都是吃惊。许晨阳没有理会他的表情,转而从抽屉拿出一个优盘递到了他的面前:“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这是高助理离职前整理好的文件资料。你拷贝一下,里面有她跟你交接的工作。”“小高她……”季彦嗫嚅。他想问高洁为什么辞职以及现在在哪儿。眼见自己的BOSS已经低下头开始了工作,最终,他只好忍回了口中的话,默不作声地拿过优盘,很快退出了办公室。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辞职,只知道,他又一次地失去了和她相处的机会。她终究还是要离开他,彻底、决绝地离开他!哪怕他已不再纠缠,哪怕他违心地假装放下,哪怕他只想远远地看着她……抱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回到自己的格子间,季彦开始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繁忙工作。要将近千份文件重新整理归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何况还有一整年的工作总结等着他去做。午饭时间,同事们都相继外出觅食了,包括许晨阳。在路过他的时候,对方甚至还好心地探过头来问他要不要帮忙带午饭。季彦礼貌地回绝了,就算有时间吃饭,他也没什么胃口。这该死的胃病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一个上午,好不容易在药水的作用下开始消停点了,他是万万不敢再去刺激它的。

在沙发区坐了没多久,季彦就转身回到了工位。片刻的休息并没有让他疲累的身体得到任何放松,他那个不争气的胃反倒又开始毫无预兆地疼了起来。上周五的应酬他喝了太多酒,实在是有些伤胃。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又使得他一直深陷在绵绵无尽的痛苦之中,情绪一度十分低落。再加上昨晚没有好好休息,他的病情恢复得并不理想,甚至有加重的趋势。抬手压在胃部,季彦十分清楚地知道此时他最应该做的事情也许是回医院继续输液。可是坐下来之后,他还是顺手就打开了电脑里的 office 软件。他的工作还没有做完,许晨阳要求他做的那份总结报告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他自然是没有时间去医院看病的。他现在丝毫没有力气与人争执,并不想因为工作完成不利被自己的老板落下口实。因此,他只想赶紧做完手头的工作,哪怕已然感到力不从心。胃里的痛感正在逐渐变得强烈,在等待页面跳转的时间里,季彦拉开了手边的抽屉。紧接着,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放到了桌面。各种不同材质包装的盒子和瓶子,无一例外全都是药。这其中有胃药也有止痛片,还有一些治疗感冒发烧的药品。

挑出自己最常吃的那一种,男人单手转开瓶盖,倒出一粒药片放在盖中。正准备就着刚刚在茶水间里倒来的温开水服用的时候,手机突然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电话是许晨阳打来的,言简意赅,令他五分钟内速速赶去B栋19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开会。许晨阳是个急性子,在工作方面,他向来雷厉风行。这个会来得正是毫无征兆、莫名其妙。不过季彦却表示可以理解,毕竟从前他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像这种突发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时间紧迫,耽误不得。服下那粒药,并没有来得及收拾桌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药盒,季彦就立刻抱起电脑和自己的背包转身出了办公室。他最近迟到的次数有些频繁,如果待会开会他又迟到,不仅许晨阳那里会落下话柄,父亲那边,他也不好交代。自从上次离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说实话,他有些忐忑。他不知道父亲现在对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是否认回了许晨阳就准备抛弃他,是否有了新儿子就不想再认他这个旧儿子,以及他现在到底算是他的儿子还是豪门弃子……这些,他统统都不知道。忍着胃痛,一路连奔带跑,在即将超过五分钟的时候,季彦满头大汗地敲开了B栋19楼他父亲的办公室。很是意外地,他看见沙发区一共坐着三个人,最边上的是一张他所熟悉的面孔——高洁!

她居然来到了集团。猝不及防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对于季彦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忍不住就喜形于色,他很快嘴角上扬,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微笑。坐着的三个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纷纷回头。却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很快便转移目光,继续谈论他们自己的事情。显然正在谈论工作,此时,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全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严肃。感觉有些尴尬,季彦很快收了笑,随后便默不作声地走到沙发,在高洁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简单地听了几句之后,很快他就明白过来,父亲和许晨阳正在谈论的是集团旗下长租公寓潮领地项目和共享办公嗨Work项目的合作事宜。这两大项目目前均由许晨阳担任CEO,并且由他全权负责,如果能找准契合的点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确实会事半功倍。而许晨阳之所以把他也叫过来,无非就是因为他是嗨Work的前任负责人,对于公司的内部运作事宜,相信没人比他更了解。在听取了父亲以及许晨阳对于项目的几点看法和期望之后,季彦很快融入进来,参与进话题的讨论,并提出了几点可供参考性的建议。在交谈之中,他还得知高洁目前正在潮领地担任许晨阳的助理。这让他感到十分开心。还好还好,她还在集团,并没有真的离开,他们还是有机会时常见面的。

自从昨晚她亲口告诉他她还爱着他,他感觉自己瞬间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他突然间又活了过来,他不想去死了,他对生活又重新开始燃起了希望。她还是爱着他的。知道这一点以后,季彦感到相当欣慰。一直以来,他并非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反而十分容易满足。他所求并不多,一份简简单单的爱,此生便已足矣!而现在,在经历了种种挫折和磨难之后,他的要求进一步降低。他并不奢求她能有多爱他,他也不妄想每天都可以在一起,他只求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她。只要可以一直远远地看着她,他就觉得自己十分幸福。会议持续了约莫两个钟头。八点多的时候,一行人共同来到了地下车库,准备同乘一辆车一起去吃饭。司机老赵已经下了班,驾驶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到了季彦的头上。没办法,在场的男性一个是他爸,一个是他哥,年龄全都比他大,职位也全都比他高,他不当司机,谁来当?因此,刚来到车前,学乖了的人就十分识相地接过了许晨阳手中的车钥匙,自觉坐进了驾驶座。两位老总则坐进了后排,同为助理的高洁坐在了副驾驶。一路上,后座的两个人继续谈论着刚刚在办公室里就已经讨论过的话题。前排的两个年轻人则安安静静,沉默不语。高洁一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季彦则忍着胃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艰难地握着方向盘。

车开了大约十五分钟后,停在了一家本地中餐厅的门口。打开车门, 三个人全都很快下了车,只有驾驶座的司机依然坐在里面。“你不下来吃饭吗?还在车里磨叽什么?”解开安全带,捂着胃靠在椅背,季彦试图用紧绷的姿势来缓解胃里的痛楚,他的父亲敲开了他驾驶座的车窗,站在车外这样问他。对方的脸上背着光,看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语气听来却显然带着不耐。艰难地抬起头,露出自己那张满布虚汗的脸,季彦看起来似乎难受至极。他的脸色很不好,眼见大家全都站在车外似乎正在等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他想说“我吃不下”,感觉不妥,遂改口准备说“我不饿”,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改成了这样一句。“我吃过了……”他撒谎,“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好像总在撒谎。他并非一个爱撒谎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善意的欺骗,他只知道有时候相较于真话,人们更爱听信谎言。他的谎言果然也很快起到了作用,车窗外的三个人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便朝街头的餐厅走去。他这才有空得以继续专心对抗胃里的痛楚。

一顿简餐吃得飞快,半个小时后,三个人便从餐厅走了出来。来到车前的时候,季彦并不在车里。不远处的垃圾桶旁,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听到他们说笑的声音时,那道身影很快回头瞥了他们一眼,随即便小心地压低了自己口中那略显凄惨的呕吐。紧接着,他又直起了身,左手抵在胃部,右手快速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捂在了口部。不出一分钟,季彦就快速小跑着来到了车前,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座。“先送董事长回家。”许晨阳这样吩咐。他和季彦住在同一个小区,和高洁也算顺路,只有季峯住在城郊别墅区,距离较远,理应先送他回家。捂着嘴,季彦没有办法立即开口回答许晨阳的话,只好微微偏转过身体向他点了点头。胃里的难受仍在继续,他不敢轻易开口,他怕他一张口就会忍不住直接吐在车里,吐在众人的面前。抬手抚了抚胃,缓了好长一阵,他才堪堪忍下了喉咙口一阵蠢蠢欲动的上涌。幸好大家都在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身体上的不适。待所有人全都落座之后,季彦伸手发动了引擎。一路无言。车厢里的另外三个人都在高谈阔论,就连高洁都时不时从副驾驶回头插入身后两位老总之间的闲聊话题,只有驾驶座上的司机始终沉静不语、缄默无言。

他胃病又犯了。就在刚刚,当车里的其他三个人正在餐厅里头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出车外对着路边的垃圾桶就是一阵狂吐。下午吃的那片药,效用大约是已经过了,此时他的胃里如同针扎般难受,显然急需服用止痛片来缓解。皱眉忍痛,一路默默无闻地开着车,男人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脸色白到吓人,额上全是冷汗,季彦骨感白净的手背上青筋夸张地突起,几乎要将血管冲破。最终,他忍耐不了。将车开到一家药店的门口,年轻人脚尖用了点力,猛然踩下刹车,很快将车停在了路边。解下安全带,在冲出去之前,他还不忘回身向着身后不明所以的两个人语带歉疚地说道:“抱歉……我下车买点药,很快就回!”说完,他就打开车门,略显艰难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冲了出去。

不出五分钟,他就买来了一盒药,迅速钻回了车里。“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他又道了一句歉,很快顺手拆开了药盒。见车里的三双眼睛此时似乎全都盯在自己身上,季彦抬起头来轻轻笑了一下,随即向大家解释:“我吃两片药,吃完就开车。”他最近好像有些变了,变得特别温顺,特别有礼貌,特别爱道歉。就是这样的变化让季峯的心里没来由地感到十分不是滋味儿。本欲责怪儿子事多,并因他五分钟前停车时那个紧急的刹车而感到恼火,责备的话到了嘴边,他却突然怎样都说不出口了。他看见儿子正在吃药。对方嘴上刚刚明明说的是只吃“两片”,手中却一下子扣开了好几粒,并且一股脑儿全都倒进了嘴里。接着,他又就着刚刚从药房里借来的一杯温开水,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吞服了下去。“这什么药,你一次吃这么多?”大约是被儿子如此豪迈的吃药方式给惊着了,季峯坐在车后座,忍不住就前倾身体,开口问了对方这么一句。季彦闻言顿了一下,他没有选择遮掩,反而大大方方地回应:“止痛药。”“止痛药你一次吃这么多?”显然更感惊讶了,后座的中年人语气里满满都是震惊。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应该都知道,止痛药副作用大,吃多了对身体完全没有好处。可是他对面的儿子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少了不止疼。”季彦解释。

眼见身后的父亲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他又很快加上了一句:“没事的,我按最大剂量吃的,没有超标。”季峯感到无语。忍下一句即将冲到嘴边的呵斥,他反问自己的儿子:“这种药不能多吃的,你不知道吗?”年轻人则笑着给了他一个让他更感无语的回答。“知道。”季彦说道,随即便略显无奈地表示:“但是吃少了不管用,很快又会疼。”这听起来像是带了几分抱怨的话让季峯感到有些不悦,他忍不住开口就是训斥:“疼疼疼,你就知道疼!就不能忍一忍吗?”他责怪对方小题大做,对方则是一脸无辜。“忍不了。”季彦开口,笑得依然是春风和煦:“胃疼哪能忍得了?没有满地打滚已经很不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季峯却不说话了,看起来像是生气了。但是碍于众人在场,他又不是很方便发作。季彦倒是没有去管自己的父亲生没生气,反正他老人家如果真的生了气,他也完全没辙,索性不予理会。没再多说什么,仰头将杯中剩余的温开水一饮而尽,年轻人双手握好方向盘,转回了身。“你的病,是好不了了?”见他转过了身体,他的父亲又突然在他身后这样问他,语气里明显地带上了几分责备。

季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父亲对他难得展露的一点关怀,勾起唇角,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对于父亲的问话,在感到无奈的同时,他又觉得十分无语。忍耐了片刻,他转回了身体,看向自己的父亲,最终还是决定替自己辩解。“爸,没有人会乐意自己一直生病,我自然也是希望自己可以赶紧好起来。可是我现在忙得连打个吊水的时间都没有,我哪里有条件让自己康复?”脸上带着苦笑,语气充满无奈,年轻人罕见地抱怨了起来。这抱怨的话显然十分凑效,很快就让他对面的父亲成功地闭了嘴。季峯没再说话,车厢里另外两个人,高洁和许晨阳亦是面面相觑,没有吱声。许晨阳脸上的表情十分值得探究。他今个儿下班的时候才看到季彦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一边悠闲地看风景,一边不紧不慢地喝咖啡,现在这小子居然说他胃疼。谁信?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说谎都不打草稿!默不作声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坐在一旁一直一言未发的男人突然间就开口了:“季总助今天下班前不是还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吗,怎么这会儿突然就不舒服了?咖啡伤胃,要控制点摄入的量啊,季总助!”暗搓搓地来了这么一句,许晨阳不阴不阳的语气里嘲讽意味十足。这十分到位的补刀来得亦是十分及时,很快就让他们的爸爸季峯忍不住再度开口了。“你就是自作自受!”他训斥自己的儿子,说的话又重新开始变得难听了起来。他对面的儿子闻言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便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他:“您就当我是自作自受好了。不用管我,痛死了是我活该!”

丢下这么一句话,季彦再度转过身,不再看自己的父亲。几个人都没再说话,车厢里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半晌,还是驾驶座上的司机主动开口了。忍下刚刚涌进胸腔的那股情绪,病中的青年微微偏转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即侧目向着身后的中年人低低说了一句:“不说了,爸,我开车了,您坐好。”叮嘱的话,温柔且卑微,就像季彦此时的内心,既柔软又无力。说完这一句,他就再度伸手发动了汽车。这一次,稳稳当当地上路了。忍着那因药物的压制而逐渐减少变得若有似无的痛楚,努力凝神集中注意力,季彦先是将车开去了城郊别墅区送走了自己的父亲,接着又开去了和风小区送走了高洁,最后才来到翠湖公馆。等他将许晨阳也送回家,并将对方的车子停在C栋负一层的地下车库,再回到自己的屋里时,已然夜里十一点钟了。筋疲力竭,此时,他多么想立刻躺下来休息,可是他却不能那样做。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他的年终总结明天上班前就得交给自己的老板,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动。

话已经说出去不可能收回,纵然已经累到一种眼皮子都无法撑开的地步,硬着头皮,季彦还是打开了自己双肩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按下开关键的同时,他的手机在桌上响了起来。划开屏幕,他看到“小高不高”的微博账号给他的小号“一顿不吃饿得慌”发来了私信。“在吗?可以找你说说话吗?”她主动向他问好,显然有意和他聊天。自从昨晚聊过那么一回之后,大约是因为互相交换了心中的秘密,他们之间突然就变得熟稔了起来,成为了网络两端可以互吐衷肠的朋友。看到她主动发来了私信,在感到惊喜的同时,季彦亦感到十分开心。一整天的疲惫似乎都因她的这句话而减轻了不少,他很快笑了一下,随即回复她:“在的,你说。”“我今天看到他了……”她发来了这样一句话。

她发来了这样一句话。显然是有些迟疑,她停顿了好久才接着往下说:“他又瘦了好多,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我很难受,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就是看到他痛苦,我也会跟着难受。我会心疼,会难过,会忍不住想要关心他,可是我却没有任何立场和办法那样去做。”“他太让人心疼了。胃病犯了却不敢说,一个人在路边吐得昏天暗地。看到我们出来后又马上忍痛过来开车。脸色白得像纸,疼得浑身冒汗,胳膊都在发抖了,还在咬紧牙关坚持。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才停车下去买药,还因此被他自己的爸爸说了一顿。”“他和他家里人的关系不是很好。他小时候犯了错,他爸爸一直没有办法原谅他,索性不管他。所以他生病了也无人问津。以前他就经常一个人去医院打针输液,现在他成了他哥哥的助理,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连去医院看病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因为他妈妈的事情,他哥哥可能暂时也无法原谅他。所以尽管他们都不是坏人,可是他们之间却没有办法好好相处。以前就经常互掐互怼,现在他落了下风,基本都是被修理的那一个。”“他居然做起了保洁,你能想象吗?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来没有干过什么体力活儿,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就被自己的哥哥派去洗了厕所。公司里所有人都把他使唤了一遍,我还给他甩脸色,扔了他给我买的早餐。现在想想,真的很后悔。”

“我很过分,是不是?可是我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我一旦想要和他好好说话,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我太痛苦了,我没有办法天天这样面对他,所以我辞职了,去了集团另一个公司。”“可是今天我又看见他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对他根本无法忘怀。我爱他,我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我仍然和从前一样地爱着他,可是在行动上,我却一遍又一遍地对他做着残忍的事情。”“每当看到他落寞且孤独的神色,我都感觉十分痛苦。我只能选择逃避,只能逼迫自己对他不管、不闻、不问。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很迷茫。我真的很坏,有没有?”她这样问他。泪眼婆娑。在看到她接二连三发过来的这几条消息时,季彦的眼眶完全湿润了。被人轻看了太久,被人无视了太久,他以为自己已然足够坚强,并且铁石心肠,不会再流泪了。可是在这一刻,当他听见她倾吐的心声之时,他却突然湿了眼眶,内心变得柔软。原来她并没有抛弃他,原来她还爱着他,原来他所有的悲惨挣扎她全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他也果然没有爱错人,她果然还是在乎他的。她昨晚才用一个简单却深刻的“爱”字拯救了游走于悬崖边缘的他,今晚,她又用自己深情款款的内心独白悄然无声地治愈了他。她确实是他的天使吧?她是他的上帝,他孤独渺茫的世界里唯一的神。天使是那样可爱,上帝是如此仁慈。神爱世人,又如何不会爱他?他也是世人,他也是众生,是世间千千万万个生物中同样渺小的那一个。他的神明自然也是愿意照拂于他的。内心感动万分,面上泪雨无声,在一片深沉无言的静默里,季彦满足地笑了。抬起一只手,他虔诚地在手机上向她敲出了这样几行字:“不要否定你自己。你特别善良、特别美好、特别专情、特别温柔,特别值得他为你牵肠挂肚。”

当季彦从近百页的PPT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然凌晨四点多钟了,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该亮了。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抬手揉了揉自己发酸发胀的眉心,他将面前的电脑推到一旁,暂时离开了视线。花了近一个晚上的时间对自己过去的一年进行了总结,季彦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任职一年,嗨Work亏损近半。虽说创业公司大多活不过三年,联合办公又是一个回报周期相对较长的行业,可是他毕竟不同于那些一穷二白的草根创业者。他是真正家里有矿的人,嗨Work的背后也一直都有强大的季风集团做经济支撑,落到如今这副境地实在不应该,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向股东们交代。也不难理解了,为什么在认回了许晨阳之后,他的父亲就毫不犹豫、十分干脆地将继承权从他手中夺回转而交给了许晨阳。其实就算没有许晨阳,也会有其他外聘的职业经理人来代替他接管公司。说到底,在运营能力方面,他暂时还没有得到自己父亲的认可。按惯例将做好的PPT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季彦打开了邮箱上传附件,顺手就将工作总结发给了许晨阳。

正思考着是回房间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还是趴在书桌将就地眯上一小会儿,胃里突然又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药,在摸到那个质感熟悉的包装盒时,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刚刚服用过大剂量的止痛片,实在不宜再多吃。只好忍耐。缩回手,季彦发狠地压住了自己的胃腹。疼到满头大汗,呕意上来的同时,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卫生间,却是在刚刚拉开磨砂玻璃门的那一秒,就突然眼前一黑,俯身直接栽倒在了卫生间的门口。很久没有梦到这样的场景了,此时此刻,他居然又回到了那时候。伴随一声熟悉的凄厉尖锐的“阿彦”,他的妈妈倒在了大货车巨大的车轮底下,满身皆是血色;六岁的妹妹,直接在病房里“哇哇”地哭成了一个泪人;而十二岁的他,则当众跪在了父亲的面前,狼狈地乞求他的原谅。什么也没说,面对他的道歉,父亲回应给他的是极其狠辣的一记耳光,以及狠狠踹向胸口的一脚。那一脚他的父亲用尽了全力,裹挟着熊熊燃烧的怒火,直接将十二岁的少年踹翻在地。他狼狈地跌坐到了地上,这才发现父亲看他的眼神,透着前所未有的寒冷……

醒来的时候,季彦发现自己正躺在卫生间门口坚硬的地板上。抬手看表,已经七点多钟了,他居然就这么躺在地上从四点多钟一直“睡”到了现在。说起来,要不是他那个不听话的胃,让他痛晕了过去,此时又痛醒了回来,他可能还睡不满这三个钟头。头一次,他发现生病晕倒这种事情,居然也并非只有坏处。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季彦站到了洗手台前,冷不丁就被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脸色惨白如纸,双目黯淡无神,眼窝下方还有一片十分明显的青黑,这哪里是他?对着镜子,他突然很想笑一下。很快便那样做了,却是笑了几次都不甚满意。果然强扭的瓜不甜,他忍痛强扯出来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索性不笑了,满脸颓丧的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中那个让他倍感陌生的自己。要好好活着啊,季彦,要好好地活着!他告诉自己。你的妈妈用生命拯救了你,你的爱人用爱字救赎了你。你的生命,远比你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珍贵。所以,你必须给我好好珍惜,你也必须给我勇敢坚强地活下去!无论多难,无论多痛,无论你的身边还有没有人陪着……

胃里还在难受,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想了一想之后,季彦还是决定去一趟医院。止痛药,他不能再吃了,那玩意儿治标不治本。工作,他暂时大约也没办法再继续做了,他真的很需要休息。简单快速地洗漱了一番,男人从衣帽间里拿出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紧紧地裹住了自己那日渐单薄的身体,很快出了门。早高峰的的士非常难打,冒着严寒,在街头默默等候了半个多小时之后,他才终于坐进了一辆出租,向着医院的方向出发了。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他的嗓子很快不舒服了起来。坐在的士的后排,男人一面低低地咳嗽,一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滑开屏幕的同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早上在电话里,公司里头那位英文名叫做Eva的前台小姑娘对他说的那句话:“季总助,请您不要忘了自己的上级是谁。如果需要请假,只和Linda姐说是不行的,必须得到许总经理的批准!”他如今请假也必须经过许晨阳了,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么随意。蹙了蹙自己的浓眉,尽管并不情愿,下一秒,季彦还是很识时务地立刻拨通了BOSS的电话。很不凑巧的是,对方可能正在开车,没空搭理他,直接按了挂断。他暂时没有再打。

医院里永远人满为患,长长的队伍让季彦感到绝望。许晨阳那只老狐狸仍然死性不改,跟上一回一样,这一次,他同样一直不给他回电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没看见,还是故意视而不见。8点45分的时候,已然有些沉不住气的人再次拨通了老板的号码,这一次倒是马上就接通了。“HI,许总,早上好!”站在嘈杂的人群里,年轻人手捂听筒,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故作轻松且非常礼貌地跟电话里头那位难缠的上司,十分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对方却懒于跟他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什么事?”“我几个小时前给您发的邮件,您看了吗?”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委婉。好像是在停车,许晨阳的回复很是简洁:“还没有。”“那么等您有空的时候,麻烦查收一下。”季彦好脾气地提醒。将车停到写字楼门前的广场上,许晨阳拔了车钥匙。很快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包,起身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你特地打电话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个事情吧?”显然知道对方是话里有话,许晨阳这样问道。对方这才终于有机会开口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嗯,有个事情,我想向您请示……”季彦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申请半天假期吗?”“自然是不可以的。”许晨阳拒绝得很是直接。季彦闻言怔了一下,忍不住就在电话里头轻笑出声。“您都没问为什么。”他说,语气依旧温和。对面的男人态度却异常坚决:“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可以!”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晨阳正准备进电梯。电话那头,季彦却仍然不死心:“那么,两个小时总可以吧?我现在正在医院。”他觉得自己的要求还不算过分,他电话里头的老板却显然不想再跟他浪费唇舌。“现在是8点50分,还有十分钟到上班时间,我再多给你五分钟,你一共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迟到一分钟算你旷工一天!”抬手看了看自己戴在腕上的手表,许晨阳直截了当地这样告诉季彦。电话那头显然愣住了,停顿了片刻,对方也终于妥协:“我马上回公司……”可是捂着仍然难受的胃,年轻人似乎又不是很愿意放弃。就在许晨阳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季彦的声音再度在他耳旁响了起来。“真的一个小时都不行吗?我胃疼得有些厉害。”“是疼得快要死了吗?”“那倒也没有。”因为在接电话,许晨阳一直站在电梯口,没有进去。头一次他发现,季彦这种温文尔雅的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还真是有够烦人的!强压住心底的怒火,许晨阳用一种看似平静的语气告诉电话里的人:“在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已经浪费了两分钟。”实际上,他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那头的年轻人在听到他这句话以后,似乎也终于感受到了他强大的磁场,不敢再纠缠。“好的,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季彦就立即跑出医院去外面拦了一辆出租。一路都在堵车,尽管他下了出租就一路狂奔,等赶到公司的时候,他还是比许晨阳规定的时间晚到了将近半个钟头。“抱歉,我又迟到了!”刚到公司,他就直奔总裁办公室,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站在了许晨阳的面前,脸色甚至比昨天早上的时候还要白上几分。“又是胃痛?”听见对方的声音,许晨阳头也未抬。眼前这个人总是在生病,并且好像都永远好不了,三天两头就请假,已经用光了他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同情心。“如您所见。”季彦回答。他的手此时正不着痕迹地搭在胃上。实际上,刚刚那么一路连奔带跑地赶过来,他不仅胃疼,就连肺里都开始跟着一阵一阵抽痛了起来。可是他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自从被撤职,他说他不舒服,在旁人看来,都只不过是他为自己的懦弱无能寻找的蹩脚的借口。对方显然正是这样认为。“季总助虽然有胃病,却挺爱喝咖啡嘛!”金丝边的眼镜里闪过一丝狡黠,他对面的老板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是说了这么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上扬的嘴角满满都是嘲讽,那若有似无的冷笑很明显是认为他在假装。他昨天下午不过就是顺手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甚至根本没喝,却那么好巧不巧地被许晨阳撞见,并且一次又一次地拿来说事。

感到有些冤枉,可是面对误解,季彦却并不想多说什么。毕竟他知道,对于一个已然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甚至是结论的人来说,无论是怎样的解释,都只会显得多余。最终,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这样说道:“没有很爱喝咖啡,也没有喝。只不过是想闻闻味道,给自己提提神。”听起来就很牵强,对方果然很快嘲讽了起来。“闻咖啡的味道给自己提神?”许晨阳眯起了自己的桃花眼,简直要冷笑出声:“这还真是一个新鲜有趣的说法。季总助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眼中带着玩味,男人略显冷酷的脸上此时是一副探究的表情:“季总助近来生病的次数还真是有些频繁,我听说季总助在担任CEO期间可是从来不请假的。”他抛出了这样一句话,对面的年轻人则难免是一阵苦笑:“是啊,从来不请假,所以……副作用很明显。”季彦这样告诉自己的老板。许晨阳闻言笑得是一脸如花:“那要不要给季总助放一个长假?”他只是略显嘲讽地跟对方开了一个玩笑,没想到对方却十分认真地回答:“那倒也不必,只要不算我迟到就好。”“只是迟到吗?”许晨阳突然就敛了笑,表情变得严肃。

这样的不依不饶,显然让对面的年轻人感到了些许烦躁。下意识地皱了眉,胃病也刚好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再次出来叫嚣,疼得季彦不由自主就加重了自己说话的语气。“就算是旷工,我也是有原因的。”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他得到的依旧是对方稍显冷漠的回答。“你自然是有原因的,所以我只说你是‘旷工’,没有说你‘无故旷工’。”许晨阳笑得很是邪恶。论口才,季彦自认是绝对比不上许晨阳的,他总是有办法说出令人完全无法反驳的话,让他在语塞的同时也感到十分委屈。“好吧,既然迟到一分钟就算旷工一天,那就算我旷工好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兴许是胃里的痛楚太过难以忍受,季彦的语气终于不再和缓。许晨阳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不耐烦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就被自己的老板打回了原形。“你自然是可以离开的,只是你最近又是迟到又是旷工,难免惹人非议。若是传到董事长的耳朵里……”威胁的话,恰到好处。许晨阳轻飘飘的语气依旧慵懒而又随性。“别……”提到自己的父亲,对面的青年终于不再淡定。他刚刚才在心底升腾起来的那一点点抵触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立刻烟消云散。“不要告诉董事长。”

抬手捂住自己已然疼到发颤的胃,季彦的语气终是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十分明显的妥协意味。“许总经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便是。”低下头,他恭恭敬敬地对自己的老板这样说道。这温软乖顺的态度总算是令他对面的上级感到了一些满意,很快舒展了笑容。“很好,就是这样,和上级说话就该有个做下属的态度!”许晨阳随手丢过来一堆文件,扔到了季彦的面前:“把这些文件全都拿去复印一遍。”“好的,许总经理!”双手拿起文件,年轻人恭敬垂顺的态度,让人再也无法挑出半点毛病。忍着胃痛,稍显蹒跚地走出许晨阳的办公室,季彦来到了打印室,开始一张一张地复印文件。冷汗涔涔,他紧锁眉头,一只手用力地压在肋下,竭尽所能地想要抵挡来自胃部的痛楚,却依然只是徒劳无功。将文件展开,放入复印区,他合上复印机的盖子,顺便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撑在了墙壁,决定暂缓片刻,冷不丁就听见了身后女同事们在路过他时,那略显兴奋的窃窃私语。“哎哎,那就是季总助吗?真的很帅耶!而且好高啊!”

“嘘,你小声点!”“怎么了嘛?我又没说他坏话。”“他会听见的。”“听见就听见,我在夸他。哎,你说季总助他这么帅,会不会是单身啊?”“甭管是不是单身,你肯定是没戏的!”“那可不见得。说不定季总助就喜欢我这一款呢,嘻嘻!”“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知道他是谁吗?”“废话,我当然知道。季总助嘛,咱们公司的门面担当!”“我跟你说哈,你可别声张……”说话的人突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听人事部的同事说,季总助来头可不小,他是季董事长的儿子。而且我还听说,在许总经理来之前,他才是这个公司的老板。”“啊?不是吧?真的假的?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小白脸,有点关系的那种。怎么,他居然是太子爷吗?”“我说你小声一点,行不行?”说话的人再一次提醒自己的朋友,同时更加小心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所以说呀,他和许总经理一样,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你可别再在背后‘小白脸’‘小白脸’地称呼人家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那你说他既然是太子爷,怎么混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看许总对他……态度不是很好的样子。”“据说是因为得罪了季董事长才被撤职了。而且我还听说,董事长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儿子。许总来了以后,他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你也看到了,明面上他是总经理助理,实际上许总只是拿他当个打杂的在用。哎,这有钱人家里的关系呀,就是这么复杂,我等常人恐怕是永远想不明白的。”“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季总助好可怜!有点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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