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借本书就可以回家了。”莫泽阳带着彩夕走出自习室，在一楼大厅说道。彩夕点点头。莫泽阳注意到她情绪有些异常。“怎么了？”“没什么，你快去吧，时间不早了。”彩夕急忙笑着挥挥手。但是等莫泽阳转身后，笑容却凝滞在脸上，然后渐渐化为了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个什么劲儿，在莫泽阳说出那句“我喜欢就这样和你待一起的时候”，她竟然像个表白被拒的幼稚鬼，愤愤地想着“我喜欢”的后面接的为什么不是“你”。但话说回来，如果莫泽阳真的在这个时候表白，自己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慌张拒绝，说我们还小不可以早恋？抑或是娇羞答应，从此过着在老师家长面前遮遮掩掩的日子？短短几分钟，彩夕就脑补出好多偶像剧都编不出来的离奇情节。“彩夕同学？”王俊波不知何时站在了彩夕面前，一脸惊喜。“呀，是你！”彩夕也诧异了一下，“好巧，你也来图书馆自习吗？”“借了两本书。”王俊波摇了摇手里的近代史。“你一个人来的吗？”他继续问。“不是⋯⋯”彩夕觉得提起莫泽阳来好像不合适，但又不知道怎样回答。但王俊波似乎明白了，原本愉悦的双眸里划过一丝黯淡。“没关系，我刚好有事想托你转告莫泽阳。下周是我的生日，正赶上我爸从国外回来，他要给我办个生日会，到时候很多朋友都会来，我想⋯⋯邀请你和莫泽阳一起去。”王俊波说着，将一张酒店名片递给彩夕。“莫泽阳大概不会答应吧⋯⋯但我想如果你也能来，说不定他会同意，或者⋯⋯你可以帮我说服他。上次我妈的生日我邀请过他一次。那天我们等了很久，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始终没有来。我妈挺难过的，吃饭的时候气氛也很差。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了⋯⋯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希望能通过这次机会缓和我们的关系，让我妈开心点儿。虽然没有血缘，我和莫泽阳始终是兄弟。”不知为何，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彩夕的心猛地被抓了一下。莫泽阳从三楼下来了，王俊波抬头看了一眼，局促对彩夕笑笑：“你慢慢想，我先走了。”彩夕甚至忘记了告别。她忽然想起在那天晚上，在体育馆外的草坪上谈论起妈妈的莫泽阳，眼神里充满了倔强和孤独。那时候远在另一个家庭的莫妈妈，眼睛里会不会也充满了期待，期待着得到儿子的谅解，看着两个儿子和睦相处呢？——————————————————————————家里的空调终于被修好了，但维修的人不是那个坏脾气的师傅，而是李女士单位的男同事。李女士在厨房给人切水果，抬头瞥见彩夕正坐在桌子旁边发呆。“夕夕啊，帮妈妈把果汁拿去客厅，顺便去跟张叔叔打声招呼呗。”彩夕掀起小珠帘，偷偷往客厅看去，那位张叔叔正端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彩夕早先就听李女士单位的阿姨们提起过张叔叔。早年离异，膝下无子，无不良嗜好，能赚钱，是单位里的黄金单身汉。而且就彩夕今天的观察来看，张叔叔体型刚健，不留胡子，衣着打扮简单却不随意，外貌俊朗而不油腻。嗯，可以先打六分观察观察。“妈，是你拜托张叔叔来修空调的吗？”“妈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人张叔叔热心，就来帮忙了。”“八分。”“什么八分？”李女士疑惑瞥了彩夕一眼。彩夕狡黠地眨眨眼：“嘻嘻，般配度呀。”“啧，小小年纪说什么呢？”李女士嗔怪地横了彩夕一眼，然后便端起果盘笑意盈盈地出去了。单身异性之间，所有的热心都出于喜欢。彩夕明白这个道理。她将王俊波给的酒店名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然后拨通了莫泽阳的电话。电话马上就被接起来了。“怎么啦？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莫泽阳的声音有些欣喜。彩夕把那天在图书馆王俊波发出生日邀约的事情说了一遍，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片刻后，莫泽阳的声音才复又响起。“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只是去吃一顿饭而已，而且到时候那么多人，不会注意到我们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妈妈也希望你去。”“这话是王俊波教你的吗？那请你转告他⋯⋯不对，你不要再和他联系了。下次他跟你说话你直接掉头离开。”“一，我和王俊波是正常的同学关系，他曾经帮过我，是个很好的人，我不可能因为你一两句话就不理人家。二，如果你是在嫉妒王俊波分走你妈妈的爱，那也许你是时候学着理解大人的世界了，因为你马上就要高二，不再是小朋友了。”彩夕的话像连珠炮一般，但莫泽阳也不甘示弱。“一，你把王俊波当同学的时候应该问问他是不是也只把你当同学。二，我对他既不嫉妒也不生气甚至一点都不在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彩夕没有说话。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态度的生硬，莫泽阳接下来缓和了语调。“明天下午，老时间老地点，带上生物书。有心思帮别人牵线搭桥，不如多花时间预习一下课程。你以为年级前一百名那么好考吗？”“莫泽阳。”彩夕打断了他的话。“说。”“只有在乎才会让人急于争辩。”这一次，彩夕说完便直接撂了电话，没有给莫泽阳任何反驳的机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彩夕的气，莫泽阳布置的作业越来越多，补习时间也越来越频繁。王俊波的生日会当天，莫泽阳直接将补习时间调到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完全没有给彩夕任何偷懒的机会。手机也被莫泽阳以专心之由没收了。如果莫泽阳以后当了老师，一定是个比老宋还可怕的魔鬼。“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写着答案吗？”见彩夕愤愤地盯着自己，莫泽阳皱皱眉。彩夕哼了一声，继续埋头思考为什么某二次函数的图像是抛物线。知了在窗外疯狂地嘶叫，彩夕也在心底里暗暗咆哮。为什么莫泽阳出的题会这么难？和课本上的课后练习题相比根本就是喜马拉雅山顶和山脚的距离！彩夕的脸颊气得鼓成了两只小包子，莫泽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笨蛋，这是月考中用来提分的题型，如果没办法攻克，你就永远只能待在C班，或者一不留神被甩到D班F班去。”“这么说来，我就算去了A班，也还会再被踢出去吗⋯⋯”“嗯，不只是你，还有我，还有A班的每一个学生。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在高考来临之前，我们会有很多硬仗要打。”彩夕的压力一下就升上去了。“没关系。”莫泽阳在彩夕头上轻轻揉了揉，“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会帮你的。当然了，也要你足够配合才可以。”莫泽阳在足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意味深长。如果他是想说王俊波的事情，彩夕倒是很想反驳几句。但一想到反驳会被布置更多的作业，就哆嗦着地闭了嘴。自习室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房间里不时传出彩夕笔尖和纸张间的摩擦声，以及莫泽阳在旁边翻动书页的声音。大概因为周围太过静谧，彩夕有一瞬间忘了这里是自习室，不知不觉将心里的不满咕哝了出来。“⋯⋯由已知条件可得，点A的坐标是（0.6，3.1），哪来的已知条件嘛，真是有病⋯⋯”莫泽阳从书后面抬起头，看了眼彩夕只写了个解字的解题区域，无奈地挑了一下眉。他将书倒扣在桌上，走到彩夕身后，俯下身，随意从彩夕笔袋里拿了一支笔出来，一边帮彩夕审题干，一边在草稿纸上作图。“看着，我们先设抛物线的标准方程为⋯⋯”莫泽阳说话的时候，胸口紧贴着彩夕的后背，彩夕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一下一下，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彩夕的神经。“你想什么呢？有没有听我说话？”“有⋯⋯当然有啊。”彩夕红着脸，急忙从自我陶醉中清醒过来。一股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彩夕的耳朵，莫泽阳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设置一个惩罚措施。如果当天布置的作业里错题率超过百分之六十，就要抽一下手心。”“不行不行，”彩夕吓得摆手，“我怕痛。”“就是因为怕才要体罚。来，伸手，给你演示一遍。”莫泽阳拿起彩夕画图用的塑料尺子，眼睛里满是促狭之意。“轻⋯⋯轻点哦！”彩夕颤颤悠悠地把小手伸了出去。莫泽阳捉住彩夕的手，很大幅度地挥动了一下尺子。彩夕猛地闭上了眼睛。手心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耳边倒是传来了笑声。彩夕睁开眼，发现莫泽阳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彩夕知道自己被捉弄了，羞恼地从莫泽阳手里夺过尺子。“你再这样我可就回家了。”“哈哈哈笨蛋。”莫泽阳亲昵地在彩夕鼻子上刮了一下，“我怎么会舍得打你。”听到这句话，彩夕的动作像定格的照片一样瞬间停滞，红晕急速地漫上了双脸，半晌才回过神来。“时间⋯⋯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家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彩夕把头低了下去，匆匆收拾书包。莫泽阳看了眼挂钟，发现确实不早了。“好吧，明天再继续。”他伸了个懒腰，将彩夕的手机递了过来，“手机还你。”彩夕习惯性地解锁看了一下手机信息，发现上面有一个王俊波的未接来电。她愣了一下，举起手机问莫泽阳：“你挂的？”莫泽阳瞥了眼彩夕，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你为什么擅自挂别人的电话？”“为了让你专心学习啊。”彩夕本来没有生气，但莫泽阳的态度却让她心底里升起一股火气。她一把扛起书包，对莫泽阳道：“这两天谢谢您的耐心指导，我会找机会报答的，但从明天起不需要再来了。”说罢就往门外走。莫泽阳有些急了，紧走两步拉住彩夕的手腕。“我承诺过要帮你考年级前一百名的，我说到做到。”“不用，我看我还是永远留在C班吧。”“夏采夕，你是笨蛋吗？”半晌的沉默后，莫泽阳像是积蓄了很久的怨气突然爆发一样，“你觉得以王俊波的实力，再怎么不济会下滑到三百多名去？他根本就是为了要和你去一个班而已！还有他明明一直很喜欢文科，志愿表却写了理科，你好好想想他是为什么？”“谁会为了要和我同班瞎报志愿？他又没疯。”“他就是疯了，因为他和他爸爸一模一样，都很喜欢装模作样，骗取别人的信任，然后再从对方身上剜一块肉下来！”莫泽阳的眼眶猝然泛起泪光，彩夕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莫泽阳哭，一次都没有。就在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空旷的图书馆大厅里响起了手机铃声。莫泽阳深吸了一口气，接起电话。“喂爸，什么事？”莫泽阳半晌没有说话。彩夕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发现他在发抖。“怎么了？”彩夕担心地问。“我妈⋯⋯”莫泽阳缓缓放下手机，看向彩夕，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出⋯⋯出车祸了。”